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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顾毅刃成功到校报到,跟苏柳荷寄过一次包裹。后面进去新生封闭作训期,一直到端午节俩人都没联系上。
苏柳荷蔫儿吧唧地在家缝假领子,偶尔和香菜她们上集市上卖一卖,销路还不错。
到了端午节,也叫五月节。
系彩绳、吃粽子。
香菜在家洗粽子叶,前脚宋姑娘拿来两把艾草,后脚苏柳荷穿着顾毅刃的棉褂子扭哒哒过来了。
顾毅刃吃喝拉撒都由国家管了,穿不上薄棉褂。苏柳荷便把袖子卸下来改个腰身自己穿着。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有毅刃身上皂角清爽味道穿起来很安心。
中午穿有些热,早晚正好。
香菜和宋姑娘相视一眼没说话,她们最近听到一些流言。
苏柳荷把家里的清神米带了半斤来,站在灶台边看着铁锅里烫着的粽子叶说:“咱们把粽子里头放粒红枣吧?”
香菜接过小竹篮看到里面的晶莹圆润的米粒不舍地说:“哪能让你破费,你如今自己过日子,凡事都得省着点。”
苏柳荷穿着粉色塑料凉鞋,是顾毅刃刚到京市给她寄的新商品,里头配着白袜子,又土又洋的没法说。
其实她也不想穿,可脚丫子不抗冻。
苏柳荷笑嘻嘻地说:“他寄粮票回来了,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难得过节干脆吃点好的。”
其实粮票都攒着呢,这些大米是咸菜罐里的。她找个借口也方便日后吃大米饭。
她刚才看到香菜和宋姑娘的眼神,知道村里有人故意谣传不中听的东西。
有的说顾毅刃没爹没娘没牵挂,走了不会再回来。还有的说他忘恩负义的,都觉得她在村里早晚会被顾毅刃遗忘。
谣言来的突兀,还很迫不及待,苏柳荷报之以冷笑,顾毅刃是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根本不是白眼狼,是个朴实善良的好青年!没错!
香菜和宋姑娘显然也听到传闻,不敢告诉她,怕她难过。
见到她穿着漂亮的凉鞋,知道顾刃是惦记人的,她们俩也就放心了。
香菜憋了好久憋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系?还没训练完啊?”
苏柳荷往大米里舀水泡着说:“差不多再半个月就好了。”
宋姑娘说:“你叫他给你打电话,让村里大喇叭喊你去接。”
苏柳荷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说:“行,让大喇叭喊到全村人都听见了我再去接。”
仨人一起笑了。
“老张头家的雄黄酒可烈了,我娘去年换了些都浇院墙了。”
香菜跟她们说:“你今年去买点吧,不喝就不喝,浇在院墙周围能防蛇虫。”
“那我得多买点。”苏柳荷怕那些玩意,毅刃在家她不觉得,顺毅刃离开后她觉得自己胆子比想象的小。
临走前他把柴火摞的小山一样高,还换了煤炭票,地窖里装满地瓜、倭瓜和土豆,房檐下面挂着数不清的辣椒大蒜与苞米。
井口也刷洗过,换了新螺丝。炕柜的合叶也换成新的,铁将军上了机油。房顶重新检查....几乎他能做到的全都做了。
香菜瞅见苏柳荷发愣,知道她八成又是想起顾毅刃。
她忙跟宋姑娘俩人拉拉扯扯说些别的,引得苏柳荷拉回注意力。
“哟,都在呢。”
苏柳荷没听到有人敲门,可苏茴娣居然站在院子里,人长胖了一圈,不似从前面黄肌瘦。
香菜背对着门口,吓了一跳,见到是苏茴娣不请自来,拉着脸说:“有什么事?”
苏茴娣眼睛在她们仨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柳荷身上的旧棉褂上,因为被香菜当着没看到她的粉凉鞋。
苏茴娣心想,果然如此。收回目光摸了摸肚皮,带着挑衅含义地说:“怎么还穿的破破遭遭,我以为你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宋姑娘性子直,受不了地说:“你什么意思?”
苏茴娣说:“人都走了还穿着人家的褂子,好久没消息了吧?对之前的好日子还念念不忘?”
苏柳荷抬头说:“小毅在的时候没见你敢招惹我,现在坐不住了?”
香菜正要说顾毅刃是在封闭训练,被宋姑娘按住手。
苏茴娣笑得更畅快了:“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坏。今儿找你们是有正经事。村里跟我同岁能拿得出手的姑娘太少,你们仨明天早点到我家来啊。”
苏柳荷干脆地说:“不去。”
苏茴娣又笑了,露出富态的双下颌:“我让你们跟我一起露露脸还不好啊?”
苏柳荷不为所动,扒拉着盆里的大米。
苏茴娣眼珠子往那盆莹润光洁的大米上扫了眼,她知道苏柳荷在村子里朋友少,没想到为了跟宋姑娘和香菜继续做朋友,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苏柳荷根本不想跟苏茴娣有什么纠葛,感觉她脑子有病,怀了肚子以后甚至以为全世界都的围着她的肚子转。
“谁稀罕露脸。”苏柳荷站起来把铁锅里的粽子叶夹出来抖了抖,苏茴娣怕身上的的确良衬衫溅到水,往后面退了两步。
苏茴娣说:“有芋儿粉蒸肉和刘家屯子的红枣糕。”
苏柳荷转头眯了眯眼:“要随礼吗?”
苏茴娣说:“你衬几个钱?到了给我端盘子。”
端盘子?
苏柳荷:“不去,伺候不起。”
苏茴娣昂着下巴跟宋姑娘说:“你还没跟她们说啊?”
苏柳荷和香菜齐齐转头看向宋姑娘,宋姑娘红着脸说:“我二叔接了她家的酒席,需要人帮忙。我不想去的,也没想让你们去。可我二叔他徒弟摔断腿,人手实在不够。你们也知道做大席的最讲究口碑。”
宋姑娘的二叔是远近闻名的好厨子,头几年在人民公社食堂,去年出来自己干农村红白大席,价格便宜、鱼肉有门路,十里八乡名声越来越好。
宋姑娘还给苏柳荷送过几次二叔做酒席剩下的大菜,给别人是折箩,知道苏柳荷嫌弃别人吃过的,给她的都是别人没动过筷子的好菜。
宋姑娘小声说:“我来端盘子,你们帮着打打下手就行。”
香菜看够了苏柳荷这段日子走神发愣,直接说:“去就去,反正我们不带礼。”
苏茴娣冷笑着说:“行。我要是能找到别人,才不会找你们。”
香菜嘟囔着说:“你面子还没有芋儿粉蒸肉大,没这个菜给钱我都不带去的。”
香菜和宋姑娘俩人凑在一起嘻嘻笑,苏柳荷忍不住也笑了。
“管她怎么?瑟,先改善生活。”香菜性格随妈,洒脱地说:“打下手就能吃芋儿粉蒸肉,划算。小荷,你跟我们一起,吃她个精光。反正又不是给她面子,是给宋二叔面子。”
香菜也想让苏柳荷转移注意力。她知道苏柳荷早对李红星没意思了。他们结婚真比不过芋儿粉蒸肉来的勾引人。
至于苏柳荷具体对谁有意思...她敢想但不敢说。
顺毅刃震慑力十足,哪怕对苏柳荷像对小祖宗似得,谁都不敢替他捅破窗户纸。
养得究竟是猛狼还是乖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
苏茴娣是小塘村极为少数嫁到城里干部的同志。
当年苏柳荷和苏茴娣俩人闹得风言风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苏茴娣是从苏柳荷手里的人。
今儿苏茴娣结婚,惊现苏柳荷帮忙打下手,纷纷惊掉下巴。
苏柳荷穿着鹅黄色布拉吉,发尾系着同色丝带。在席间穿梭,脚下漂亮精致的粉凉鞋哒哒哒发出动听的脆响。
苏茴娣站在碾谷场仓库值班室里,透过窗户牙齿咬的咯吱响。她身后,赵大庆望眼欲穿地看着苏柳荷:“她还是这么漂亮,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要不是赵大庆请求,苏茴娣哪里会登门请她们过来帮忙。
她比不过苏柳荷的天生丽质,从前好歹能踩一踩香菜和宋姑娘,谁知道她们俩青春痘和胎记渐渐好了,也呈现出青春靓丽的面孔。
苏茴娣扯了扯红格子的确良衬衫,肚子这里有点紧。她输人不输阵地昂着头望着碾谷场。
也不知道赵大庆被谁敲打过,这两年只敢向李红星问苏柳荷的动向。李红星只好跟苏茴娣打听。
苏茴娣越想要甩掉苏柳荷的阴影越是甩不掉,每天都被问来问去。
听人家说顾毅刃走得时候头都没回,她高兴疯了。苏柳荷过得越不好她越高兴。
今天苏柳荷脱下破旧的棉褂子换上布拉吉,整个人在酒席间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
“她肯定想勾引谁。”苏茴娣等到赵大庆出去了,低声跟李红星说:
“她前些日子穿得破破烂烂,今儿特意打扮过。你说,她该不会真想跟赵大庆好吧?要是那样赵大庆听了她的枕边风还能有你的好?”
“不会,赵主任说了不会再追求她,他们之间没可能了。”
李红星艰难地挪回目光,眼睛落在苏茴娣隆起的肚皮上:“我去看看赵主任在哪里。”
“这就好。”苏茴娣头上戴着红绢花,盘着花式的头发,脸上打了胭脂和口红。口红照着唇线涂的,又薄又锐利,一张一合像是带刺的喙。
苏茴娣望着李红星落寞离开的背影冷笑,知道他还忘不了她。
苏茴娣摸了摸肚皮,坐在木床边静静地看向外面,唇角慢慢勾起笑容:“好孩子,妈妈谢谢你。”
她看着忙碌的苏柳荷,心想着过了今天,她就能彻底地将苏柳荷踩在脚下了。
期盼近三年的婚姻总算要开始,她的户口也已经随着结婚证落在李家,她以后拿着城市粮本,终于是城里人了。
片刻后,外面鞭炮响起,她朝思暮想的婚礼开始进行。
苏柳荷忙完一圈,坐在厨棚子外面的桌子边吃着芋儿粉蒸肉。
香菜负责摆盘,给她们这桌放了好多粉蒸肉,喜得宋姑娘连吃两碗二米饭。
最前面苏茴娣的爹娘和弟弟都在跟人喝酒,苏柳荷看也不看他们,平静的让他们胆寒。就怕她临时起意闹出幺蛾子。
“快吃。”香菜给苏柳荷夹一大块粉蒸肉,催促道:“吃完咱们就溜,记得都抓把油炸黄生米回去,咱们把雄黄酒喝起!“
苏柳荷笑盈盈地咬上粉蒸肉,宋二叔肉菜做的入味,粉蒸肉的肉片先炖后蒸,还得花功夫焖一个小时,肉片带有芋头的香精味道,入口即化。
反正在外面的大饭店里吃不到同样的,只有乡间大席才有的独特美好的味道。
昨天苏柳荷梦到顾刃在京市被京市少爷们欺负了,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在美好的食物给她心灵慰藉,在香菜的催促下真吃下大半碗饭。
宋姑娘感受到其他桌子投入过来的视线,有探寻,有八卦,也有幸灾乐祸。
苏柳荷头两年被苏家撵出去,大家都以为她完蛋了。
谁知道她跟顾毅刃过到一起,日子越过越好,成日妖妖娆娆的,早有人看她不顺眼。现在见她落单,恨不得往越坏的地方想她。都想看看她没了仰仗会落魄成什么样。
也许现在还在合计苏柳荷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又想着巴结苏家人。
还有几个男青年,眼珠子滴溜溜在苏柳荷娇软的腰身上转,香菜瞪过去,他们又盯过来,实在恼人。
苏茴娣与李红星端着酒盅姗姗来迟,他们过来的同时,身边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青年,看样子三十出头,盯着苏柳荷直咽吐沫。
“小荷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给粮油站运高粱米的老罗。他说想认识认识你,我就让他过来了。”
苏柳荷坐在原地,头也不抬地用香帕子擦擦嘴,将筷子摆在碗沿上,跟香菜和宋姑娘说:“咱们该走了。”
李红星直给苏茴娣使眼色,让她赶紧把罗柱弄走。这人在隔壁村出名的一根筋儿,苏柳荷现在没顾毅刃在身边护着,要是被他盯上讨不到好处。
苏茴娣有心给苏柳荷难堪,转头跟罗柱说:“你咋不介绍介绍你自己啊?我妹妹都瞅着你呢。”
罗柱国字大方脸络腮胡,说话粗声粗气,手背上长着厚厚的汗毛。身上还有难闻的汗味。
他的五大三粗与毅刃的高大精壮差远了。
罗柱绕到桌子对面,正对着苏柳荷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听说你以前有过男人,你怎么还羞上了?”
苏柳荷猛抬头,对上苏茴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柳荷冷冷地说:“不是谁都跟苏茴娣一样大方,我们做姑娘的你说话注意点,不然我告你耍流氓。”
那就是没被男人碰过?
罗柱顿时喜笑颜开,顾不上苏茴娣瞬间发红发紫的脸。
其他人也都偷摸往这边看,大家心里翻咕苏茴娣挺着肚子还要办婚礼,的确是婚前行为不检点。要不是李红星的身份,大家谁愿意往这边坐着。
李红星拉着苏茴娣往别处去,苏茴娣甩开胳膊说:“顾毅刃一走了之你还装什么装啊,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是想要在这边再伤一个吗?”
李红星紧皱着眉头说:“你别这样说,大喜的日子你要干什么?”
苏茴娣勾着唇角低声说:“是啊,要不是我有肚子,也不知道你能跟谁结婚。”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周围两桌听到了。大家纷纷咂舌,觉得苏茴娣疯了。
李红星气不打一处来,跟大家抱着拳头涨红着脸说:“我媳妇喝醉酒说胡话,我跟她是拿了结婚证才、才那个啥的。大家别当真。我再敬大家一圈啊。”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
香菜想要起来骂人,苏柳荷拉住她,坐在座位上望着李红星说:“新婚快乐,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能跟你像一点。”
这话落下,全场哗然。
“什么像一点?难道这孩子不是李红星的?”
“李红星说拿证以后怀上的……照理不会这么大吧。”
“苏茴娣能是什么好人,好人都在家躲着生孩子,还会大张旗鼓的办酒席?”
苏茴娣以为今天会给苏柳荷难堪,没想到苏柳荷一点面子不留,就差指着鼻子说孩子不是李红星的。
李红星圆不了场,愣在原地。
苏茴娣疯了似得要往苏柳荷这边冲,嘶吼着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站在苏柳荷两步开外随时准备动手。
陈秀兰本来不想过来参与,她亲家都没过来参加婚礼,她还得跟村里老一辈人扯谎应付。
好在新房子到手,以后娶儿媳妇也够用。他们才不管苏茴娣在婆家有没有面子。反正能给婆家添丁就是最大的面子。
陈秀兰听到后面闹了起来,见到苏柳荷站在那里,顿时慌了:“完了完了,我说什么来着死丫头当真要闹婚礼了!孩子爹,怎么办啊!”
苏建国喝得醉醺醺,眯着眼根本看不清苏柳荷站在什么地方。
李红星缓了半晌清醒过来,拖拽着苏茴娣让她回前面去。陈秀兰前面拉着苏建国,后面追着同样喝多的苏承业,根本顾不上撵苏柳荷。
苏柳荷冷眼看他们一家,抓了把油炸花生米往小路走去。
“别走!”罗柱慌忙跟上前,在身后喊道:“苏柳荷同志,我要娶你!”
罗柱原先有个媳妇,据说是跟人跑了,其实不少人都知道应该是被罗柱家暴打死了。
他这人嗜酒如命,喝完酒大脑兴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宋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拉着苏柳荷的手说:“苏茴娣这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都怨我让你过来,我真该死!”
相反苏柳荷根本不怕,顺刃留下疯子保护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
马大姐和钱大姐等人也过来守着苏柳荷,她们不让罗柱近身,也不想让半做出疯狂的举动。
马大姐生气地说:“老孙家还想托我跟苏柳荷提提婚事,这样被搅合,她说亲更难了。苏茴娣这就是不安好心啊。”
她并不知道顾毅刃会把苏柳荷接出去,只想着苏柳荷有了婆家总比孤零零在村里强。
钱大姐也觉得是这样,见到苏柳荷不为所动,还以为她害怕。
苏柳荷记得答应过顾毅刃不结婚的事,根本不在乎村里谁想要娶谁不想娶。
“我跪下来求你!”罗柱见她没什么反应,抓起酒瓶子叽里咕噜灌下一瓶,摔了瓶子就要往苏柳荷这边来!
半疯见状,从腰里抽出匕首,在众人的惊呼中往苏柳荷身边跑。
罗柱酒意上头,以为半疯要跟他抢女人,指着半疯骂道:“谁敢抢我媳妇,我就宰了谁!”
半疯嘻嘻笑着说:“这个我在行。”
酒席上的人们呼啦啦起来往碾谷场外躲避,一个酒疯子、一个真疯子,不管被人招呼上了都没好果子吃啊。
马大姐赶紧往村委会跑去,希望能找来村干事帮忙阻拦。
苏茴娣推了李红星一把恼火地说:“你快让他们别打了啊。”
李红星淡淡地说:“这不就是你希望的么?”
苏茴娣哑然:“...我、我没有。
李红星说:“她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你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茴娣仓皇地扶着桌面,脸色发白地说:“是你啊。”
李红星脸色难看地说:“希望吧。”
正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罗柱操起酒瓶子往半疯那边去。
半夜与他迅速扭打在一起,地上的血液分不清楚是谁的。席面上没吃完的饭菜散落一地,孩子们哭喊着被父母抱着往远处跑。
罗柱蛮力大,半疯跟他打的难舍难分。
就在他抽出匕首往罗柱肚子上捅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清亮的喇叭声让碾谷场的喧闹瞬间停滞。
半停滞着胳膊,被罗柱摔在地面上。
罗柱没见过半疯这样招招往死上逼的人,比他还不要命。顿时酒意清醒,趁着半被甩开,屁滚尿流地往远处爬走。
京牌红旗轿车缓缓从乡间小路上行驶,后车窗户摇下来,露出穿着高档中山装的斯文脸孔。
顾孝文乐呵呵地说:“苏柳荷同志,我来接你啦!”
话音落下,不说苏茴娣一家和看热闹的众人,苏柳荷自己也是懵了。
顾孝文戴着银丝眼镜,皮鞋发亮。从红旗轿车里下来,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他身份了得。而且包装的好,看不出脑容量,挺唬人的。
他先环顾四周,小塘村穷山恶水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唯独百里农田此刻绿油油,一派生机勃勃。
碾谷场北边盖着两台脱谷机,南边摆着十八桌喜宴。
喜宴看起来进行的并不顺利,跟他一起来的司机剃着短茬头,一副肃穆的表情,三下五除二将半压倒在地上。
半疯啊呜乱叫,苏柳荷赶紧过去:“你放开他。”
司机看了顾孝文一眼,顾孝文点点头,司机松开半疯,拍了拍手上的灰。
半疯抓起地上别人吃剩的芋儿粉蒸肉,端着盘子跑到仓库门口大口吃起来。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荷。
顾孝文走到苏柳荷边上,吊儿郎当地说:“大兄弟托我来接你。”
李红星刚才冷眼旁观他们打架,此刻甩开苏茴娣的手,大步走过来说:“你是谁?你凭什么要接苏柳荷走?”
顾孝文抬着一边眼镜,把仅有的斯文气磨灭成纨绔气,仿佛没见到李红星,又跟苏柳荷说:“咱们收拾收拾东西,我陪你去大队部盖个戳儿。”
李红星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顾孝文瞥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边去,没你说话的地方。”
李红星在小塘村是有面子的,光是市里粮油站副主任的名头也能让他在小塘村横着走。
如今被个年轻人落了面子,羞恼不已。
苏茴娣眼睛死死瞪着红旗轿车,她结婚连台自行车都没坐上,她迫不及待地说:“苏柳荷,你厉害啊,刃刚走多久你就勾搭上另一个了!”
顾孝文总算乐意给他们夫妻多一分视线,上下扫着苏茴娣,眼睛在她肚子上转了个圈,他往地上啐了口:“真他娘的脏。”
苏柳荷觉得顾孝文虽然她不太熟,但这张嘴属实会得罪人。
苏茴娣气得胸脯一鼓一鼓,要是换成村里人她早就冲上去干仗了。可对方是城里人,还是不一般的城里人,她骨子里的自卑怯懦让她忍住了冲动。
苏柳荷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顾孝文来的蹊跷,问他:“大兄弟?”
顾孝文对苏柳荷有得是耐心,他走过来说:“还能有谁啊?顾大兄弟托我来的呗。他在京市也就我一个熟人,我不来谁来?”
香菜拉着苏柳荷的手,生怕她一激动跑到人车上被人拐卖了,她盯着顾孝文,感觉他不像好人:“空口无凭,你得拿证据。”
顾孝文“瞎”一声:“走,上大队部打电话。我手上帮你调动工作的资料还得京市那边确认呢,正好一起。”
香菜等人面面相觑,京市工作?
苏茴娣疯了似得抓着李红星说:“京市工作?什么工作?苏柳荷要到京市去上班?”
李红星盯着顾孝文,脸色黑的难看。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少爷,跟在场的所有人都有鸿沟,是他说不上话的。
苏柳荷也很震惊。
她虽然深信顾毅刃会来接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事来得措手不及,直到她拿着话筒,听到顾毅刃的声音,才终于认清事实。
“是我让他帮忙接的。”顾毅刃临时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上次我的人他认识,作为补偿,帮忙给你安置份工作。”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顾毅刃短促地笑了声说:“主要是不想让你失望,有准信了再告诉你比较合适。谁知道岗位来的突然,你要是不去被人顶了,下次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点苏柳荷能猜到,花桥市一个小城市弄个城市工作就很难,看苏茴娣弄到城市户口就知道,这还没工作呢,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苏柳荷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人,能有京市工作,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她明白顾毅刃的想法,她在这边天高皇帝远他照顾不上,还不如借机会早点去京市,也好有个照应。
苏柳荷抱着话筒,小手微微发抖,知道撞人的车主有背景,没想到这么有实力:“那我真去了?”
顾毅刃在那边笑了,声音扑在话筒上,惹得苏柳荷耳朵红了:“来吧,妹妹大胆的往前走。”
苏柳荷佯怒:“谁是你妹妹,没大没小。”
顾毅刃又笑了,心情很好地说:“到了京市,村子里的辈分就不管用了啊。”
苏柳荷怔愣了下,想想也是的。她一直给顾毅刃当姑姑,那都是按照村子里老一辈的辈分算,正经说起来根本就没亲戚和血缘关系。
“到了再说。”苏柳荷嘟囔着说:“那我去了住哪儿啊?“
顾毅刃说:“工作单位有宿舍。你这不是走了关系吗?关系户的条件不能差。你直管来,别得我都帮你打理好。”
这样说苏柳荷就满意了。
说了没两句话,顾毅刃那边响起军号声,其他的话只能见面说了。
她打电话的同时,顾孝文已经催促大队书记盖戳儿。
马大姐确定苏柳荷这边是被顾刃接走的,乐得合不拢嘴,不顾大队书记给她使眼色,掏出信纸给苏柳荷开介绍信。
顾孝文和短茬头的司机堵在大队部门口,挺有压迫感的。
村里人没什么见识,大队书记也就跟县里的干部们有过短暂交流,见到京市来的大人物,虽然踌躇,到底把公章盖上了。
他试着要跟顾孝文搭话,然而顾孝文根本不理他。让大队书记话也套不出来。
马大姐核对资料上的单位,“国二纺织服装厂销售部”,低声跟苏柳荷说:“不用下车间真好。”
苏柳荷跟她说:“我也觉得,车间最脏乱。不过柜台没提成,得一直站着。”
马大姐乐了,小声说:“管他干什么,能走出村沟子就是胜利。最后混两年把户口落在京市,以后你就是京市人了,听着就体面。”“
她往顾孝文那边扫了眼,又压着嗓子说:“可得注意分辨人,有些男的嘴皮子要得厉害,其实啥都不是。就找个像小毅那样踏实肯干的。”
苏柳荷抿唇说:“看吧,有些强求不得。”
马大姐笑着说:“但有的就是天定的缘分。哎,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柳荷挠挠头:“噢。”
顾孝文接过材料,把她们的对话听个半截,闻言还以为苏柳荷觉得顾毅刃缺乏考验,不禁咂舌。
顾毅刃本可以把赔偿条件好好谈谈,为日后分配部队做打算。却愿意给苏柳荷机会,让她去京市弄个小破工作。这样的男人还需要考验啊?
要知道从第一军校出来的军官都是经过国家考验过的优秀青年干部,京市许多人家专门想找这样的青年才俊结合都找不到。
“赶紧的,别墨迹。我还得去乡里办事呢。”顾孝文敲了敲大队书记的桌面,把公章的地方检查一遍递给司机看。
司机给他干点活不容易,不光当司机、保镖还得兼职文秘,把苏柳荷的个人材料翻了一遍,指着一个地方说:“夏书记,这里还需要签个字。”
夏书记本想着拖延两天,没想到被司机点出来,虚伪地笑着说:“瞧我太久没签调动资料,一下子就给??”
“少废话。”顾孝文见他就烦。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上对付领导、下对付群众,中间还得捞好处。
苏柳荷看了顾孝文一眼。
他冲苏柳荷笑了笑说:“早点办完早点回去,进京证还是上回办的,眼瞅要到期了。”
从大队部出来,香菜与宋姑娘都等在门口想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给小毅去了电话,是他安排的朋友。”苏柳荷与她们说:“待会收拾东西我就要走了。”
“这么着急啊。”香菜和宋姑娘一左一右地夹着她说话,叽叽喳喳的。这仨姑娘今年开始得各奔前程了。
苏柳荷进屋收拾,顾孝文和司机站在车边上等着。
司机抽烟,顾孝文不抽烟,他成日陪在佟虹雁身边,一点烟味沾不得。
他蹲在路边嚼着大白兔奶糖,给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一人分了一颗。
不大会儿功夫,六七个孩子全被他起了外号:“大鼻涕,一人一颗你别抢小麻子的。”
“小斜眼你得让你爹娘带你去医院看看啊,老这样以后找不到媳妇。”
“哟,一枝花谢谢你的狗尾巴草。大哥哥在城里等你十八啊。”
“诶诶诶,别人家墙根儿不能撒尿,你他娘的属狗的!”
他蹲在外面屁大会儿功夫,兜里毛钞和车里零食被席卷而空。孩子们得完好处都跑走了,留着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我当年??”他望着埋汰的孩子们,话说到咽了下去。
远远地,苏茴娣换了身行头走过来,一改刚才狰狞的面孔,大老远对顾孝文乐。
顾孝文总算见着苏茴娣胸前戴着的红花,与同行的司机说:“这还是个新娘子。”
司机话里有话地说:“结婚就添丁,算是双喜临门。”
顾孝文嗤笑了声站起来,拖着麻了半边的左腿,跟司机说:“这娘们来者不善,别让她讹我啊。”
司机把烟踩灭,走到红旗轿车后面插着兜挡着苏茴娣:“有事?”
苏茴娣拿着一袋乱七八糟的喜糖抓上一把递给司机说:“大哥,我跟你打听打听,你们这是要怎么安排苏柳荷啊?真要去京市呀?”
顾孝文没别的长处,就是耳朵灵,离三里地骂他他都能听着。闻言摇下车窗户道:“去不去跟你有关系吗?”
苏茴娣腆着脸,想要往车边走,又被司机挡住。
苏茴娣心想,这大少爷排场真了不得,还带家丁呢。不知道苏柳荷和顾毅刃怎么攀附上的。
“是不是要给人当保姆啊?”苏茴娣试探着问:“听说今年好多人到城里给人当“小保姆‘,按年给钱呢。”
苏茴娣看准有人过来,故意把“小保姆”三个字说得暧昧不清。
顾孝文几次三番被她打扰,烦不胜烦地下了车,猛地关上车门,嘭一声震的苏茴娣有点胆额。
“苏茴娣是吧?”顾孝文不笑的时候架势挺唬人,他挺直腰杆眯着眼像是打量商品一般,往苏茴娣脸上扫过,随即嘲讽地说:“恨不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光是苏茴娣不明白,边上佯装路过的几个人也听不懂。
“什么意思?”
顾孝文说:“恨自己爬男人床爬早了,见到我这么个人物,后悔大肚子了呗。”
司机对他的嘴皮子深感佩服,扭过头瞅着苏茴娣免得她暴起。
苏茴娣被他说的颜面无存,仿佛被捅破窗户纸。她恼羞成怒地说:“谁会看上你!”
“那麻烦你别在我身边转悠了,谢谢。”
顾孝文不想跟村妇争辩,觉得浪费时间。正是不屑的态度,更让苏茴娣没面子。
附近有几家人在院子里佯装干活,八成把他们的话听了去,一个个瞅着苏茴娣的眼神都在笑话她。
甚至有个胆子大的男青年喊道:“哎哟,怎么可着人家苏柳荷的墙角撬啊!”
另一个住对门的大娘一唱一和:“苏柳荷的墙角多香啊,是吧?”
这话落下,所有人捧腹大笑。
陈秀兰在家里没见着苏茴娣,李红星又不说苏茴娣上哪里去了。陈秀兰一路找过来,看到她正在跟京市来的大人物说话,心中还没窃喜,便看到她掩面跑了回来。
“怎么了?好闺女你哭什么?”
苏茴娣耷拉着唇角,捂着脸说:“他瞧不起人。”
陈秀兰吓得不行,忙低声说:“我的好闺女千万别招惹他,夏书记见了他都没好言语,咱们得罪不起。”
苏茴娣怒道:“他说帮顾毅刃来接苏柳荷,凭什么苏柳荷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小心胎气。”陈秀兰扶着她往家里去,李红星还在家里运气呢。姑爷好不容易答应结婚,这也不能得罪。
她信口胡说道:“谁知道她上京市做什么好事,你好好当你的城里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子久了必有分晓。”
苏茴娣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红旗轿车,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柳荷家里没有名贵物品,唯一有的是她跟顾毅刃的积蓄。全是零碎的毛钞,只有一张整的大团结。
她思前想后托付香菜和宋姑娘,把大团结送到半疯手里。
万一半病以后平/反,人清醒过来她也好卖个人情,嘿嘿。
香菜和宋姑娘她们的家人和不少跟苏柳荷关系好的、受过顾毅刃照顾过的都爱屋及乌过来送苏柳荷,苏柳荷眼泪汪汪地跟他们告别。
苏柳荷上车与他们依依惜别,答应会回来看望他们。
因为有顾孝文在边上催促,来之前京市里也有提前联络。他们从小塘村离开,到县劳委会办理农户人事调动还挺顺利,也没额外花钱。
“《工作证》《介绍信》《离乡证》《人才接收信》《进京务工暂住街道接收材料》《粮食本》...瞎,农村人进个城真不容易啊。”
顾孝文避嫌,坐在副驾驶拿着一摞材料,司机边开车边提醒说:“把窗户关上,少一页您这趟白跑。”
顾孝文听劝,摇上窗户往回看了眼,苏柳荷路上一声不吭,埋头编着什么。
“你干嘛呢?”顾孝文侧过身子越过扶手箱看过去,苏柳荷怀里居然有拳头大小的鹅蛋!
“好家伙,你哪弄的?”顾孝文闲得发欠,伸手要拿,被苏柳荷抢先塞到脚下的包里。
“何奶奶给我的,说了你也不认识。”苏柳荷指尖飞舞,她要编个彩绳子给青白色的大鹅蛋兜起来,到了京市见到顾毅刃送给他,用以代表她的思念之情。
“不认识也不耽误吃呀。”顾孝文扭着头说:“这是土鹅蛋吧?我见你们村里有散养的大鹅,这种大鹅蛋放到京市得轮毛卖。”
开车的短茬头叫阿武,闻言说:“咱家那边走地鸡下的蛋也得六分钱,走低鹅怎么着得一毛钱。”
还走地鹅,人家那是看家鹅。群鹅之首的鹅老大,何小宝叫了都得叫声姐。
苏柳荷不跟他们这种庸俗的人类讨论鹅蛋,免得讨论来讨论去,把送给顾毅刃的见面礼讨论到他们肚子里。
她在小塘村三年,一颗大鹅蛋没吃过。
何奶奶家的大白鹅下的蛋,从前归集体,现在归她孙女何小宝。大白鹅也矜贵,一个月也就三四颗的蛋,谁要都不给。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更何况是半斤重的大鹅蛋呢。
路途遥远疲惫,八百多公里走了一天半。
主要是没有高级公路,走的是省道穿插着县道。白天还好,夜里行车偶尔冒出个野猫野狗野男人的,挺耽误车速的。
苏柳荷编一路彩绳子,时时刻刻盯着大鹅蛋怕被顾孝文偷吃了,在车后面睡觉还抱着。
顾孝文看着发乐,转过头陪着阿武开夜车。
阿武见他频频回头,知道苏柳荷睡觉了,小声说:“你该不会对苏柳荷同志有意思吧?”
要不然这位怎么可能从京市大老远给别人跑腿呢。他过来一看,长得跟小仙女似的,有灵气还活泛,自以为明白了。
顾孝文腿翘在挡风玻璃前,不着调地说:“乍一看挺有感觉,但她太漂亮,我跟她不可能。她给我戴绿帽子我都得美滋滋给别人养儿子,不行不行。”
苏柳荷没睡死,顾毅刃不在她可有警惕性了。听到他们在前面偷偷议论,管他红墙大院的富家子弟,她憋不住坐起来说:“你是人体功能有残缺吗?这么肯定会有绿帽子。”
阿武瞬间爆笑,扶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顾孝文停了片刻,恍然大悟苏柳荷骂他“太监”。他忍气吞声地说:“我就说着玩呢。”
苏柳荷说:“一般拿这个开玩笑的男同志,睡觉都流口水。回头把枕巾垫厚点啊。”
顾孝文气笑了:“你跟顾毅刃也这样说话?”
苏柳荷拧着说:“你管我怎么跟他说话。”
顾孝文说:“那就不是这样的。”
苏柳荷说:“你能跟他比啊?“
顾孝文往靠椅上一靠:“是啊,我能跟他比么。”
苏柳荷哼了声,无意识地戳了他的心窝子:“知道就好。”
顾孝文叹口气,心酸地说:“我他娘的没别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车辆夜行,顾孝文不说话,车里没有人再说话。
苏柳荷不明白大少爷会有什么心事,在后座上抱着大鹅蛋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