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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根儿把捞竿儿扔在了牛车窝棚里，对牛车窝棚留恋地看了几眼，一下又恢复了他少年人的本色，明亮的眼睛里饱含着天真的笑意。
他回头望了望黄河，顿觉黄河亲切起来，似乎黄河比以前雄壮宽阔起来，他心里悠然感到黄河伟大神圣起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黄河的敬意。似乎以前感到黄河的险恶冷酷猛然间变得温良和善起来……他守望黄河四年与黄河作伴四年，读了四年黄河这本无字儿的大书，学到了在学堂、在课本上学不到的学问。黄河和黄河滩这所没有教室的天然大学堂，使他的心智成熟了不少，使他对天地人世和自然生灵有了新的认识，对生活和生命倍加热爱珍惜。他失去了四年的青春年华，失去了四年的读书时间，他得到的与失去的都一样宝贵。看来世界确实存在一个平衡的玄妙之道，你失去的和得到的、得到的和失去的都是平衡的。
太阳热情地向大地微笑着，太阳明亮的眼睛依然注视着黄河滩，黄河依然向东方、向大海奔流着，黄河滩里的芳草野花依然散发着清香，所不同的是，黄河滩里、黄河上空的水鸟儿鸣叫的声音比往日清脆欢快起来。
牛壮、芦根儿父子俩一起向村里疾步走着，芦根儿的步子明显跟不上老爹的步子，在后边不断一溜小跑紧跟着。
刚刚出了黄河滩，在路上遇到一个肩上扛着一捆牛草的中年村民。
这个村民看到疾步走来的牛壮一下愣住了，吓得“扑通”一下把草捆撂在了路边儿，立即躲得好远嘴里嘀咕道：“像是芦根儿的老爹牛壮哇！他到底是活人儿还是鬼魂儿？”
牛壮一边急步走着一边笑着向他打招呼：“是坷垃哥吧？！几年不见你瘦多啦，家里都好吧？！”
名叫坷垃的乡亲呆愣在那里，瞪着疑惑的眼睛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牛壮呵呵笑道：“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牛壮哇……坷垃哥你是把我当成淹死鬼儿了吧？”
“喔喔……牛壮……牛壮……”坷垃哆哆嗦嗦地回应道，“你难道还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淹死？河浪把你卷走四年啦……咋会……咋会还活着？”
“你看我是活人儿还是鬼魂儿？”牛壮丧气地苦笑着摇摇头，急着回家见爱妻荷花儿，没时间和心情回答坷垃的疑问。
“俺爹一直都没淹死！”芦根儿高声地向坷垃说道。
“没淹死……没淹死……”村民坷垃语无伦次地说道，“没淹死比淹死好。”
牛壮父子在即将走到村庄的时候，路上来往的村民多了起来。
乡亲们看到牛壮活灵活现地快步走在路上，村民们一个个都惊呆了，有的胆小的村民看到牛壮都吓得连忙撤身躲开了。
有的村民向落在牛壮后边的芦根儿疑疑惑惑轻声儿问道：“你爹是从哪里回来的？”
“这还用问吗？”芦根儿喘着气儿呵呵笑着大声说道，“是从黄河里游回来的！”
村民无论如何也难得相信，“从黄河里游回来的？你爹淹进河里都好几年啦！他在黄河里住在哪儿呀！是吃啥喝啥呀？”
芦根儿故意开玩笑地说道：“住在黄河的大漩涡里，黄河里有吃不完的鱼肉。”
“真是神啦！太神啦！”村民一脸懵懂，“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稀罕的事儿。”
村民们谁都难于相信四个年头了，牛壮竟然活着从黄河里游回来了，谁也想不到啊！有些爱好吵叫事情报道新闻的乡亲就满头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急急忙忙跑步到村寨里，向村民们大呼小叫地发布这个出乎大家想象和预料的稀罕事儿：“牛壮从黄河里游回来啦！牛壮活着从黄河里钻出来啦！”
牛壮、芦根儿爷儿俩还没走进古寨的寨门，牛壮活着回来的消息，一下在古寨里炸开了锅，像一阵儿热风儿刮得大街小巷躁动起来。
大街上、小巷里，人们奔走相告：
“牛壮活着回来了！”
“牛壮活着从黄河里游回来了！”
“牛壮真的没有淹死！”
“牛壮看样子活生生的！满脸红光！”
“牛壮后边还跟着他的儿子芦根儿哩！”
“牛壮走起路来像个大活人儿！不像淹死鬼儿！”
也有人不相信是活着的牛壮回来了，怀疑是牛壮的鬼魂儿回来了，疑疑惑惑地互相吵叫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不定是牛壮的鬼魂儿回来啦。”
“大白天地咋会是牛壮的鬼魂儿？！鬼魂儿在夜里才会出现。”
“牛壮活着都厉害，淹死了鬼魂儿也厉害！白天一样出来活动。”
“是鬼是人打他一巴掌他要是感到疼就是活人儿。”
“打他一拳头……他要是淹死鬼儿，呀地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这个突如其来的像傻瓜说梦话一样的消息，村寨里无论男女老少，除了荷花儿以外没有一个人相信。
但不管相信不相信总得亲眼看看呀！耳听是虚眼见为实。
乡亲们成群结队，带着满脸的疑惑拥挤着站在寨门口，默默而庄严地像迎接凯旋的大英雄一样，又像在悄悄仔细用心观赏一个稀奇的动物一样。
人们看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牛壮迎面走来，都惊讶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牛壮亲切地向乡亲们打着招呼，乡亲们个个满脸疑惑，竟然没一个人说一句回应的话。
他们好像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乡亲们一定是把活着的牛壮当做了淹死鬼儿。
还是那个闹春耍狮子场上卖芝麻糖的老翁胆大些，拄着拐杖颤抖着白胡子白眉毛，挤到牛壮的跟前，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真是耍狮子的牛壮？”
牛壮笑着回答道：“是啊……咱村里就俺一个牛壮哇！大伯您老的眼力还好哇！”
老翁眨巴着一双疑惑的老眼说道：“让俺摸摸……让俺摸摸你……看是活人儿还是淹死鬼儿……”
牛壮嬉笑着向老翁伸去一只胳膊，老翁摸了又摸，用长指甲使劲掐了一下，牛壮疼得“哎呀”叫了一声，老翁扬起拐杖，张着只剩几颗牙齿的笑嘴向众人郑重宣布：“他是个大活人儿！不是淹死鬼儿！”
乡亲们“轰”的一声笑了起来，人群里这才活跃起来。
这时候大家都踏踏实实地相信牛壮真的活着回来了，眼前确实是活生生的牛壮，不是淹死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