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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莫做皇家子(第1/2页)
慕容棣的回答很明确了。
“呵。”
慕容齐喉间溢出一声干冷短促的嗤笑声。
他不是在嗤笑慕容棣,而是在嗤笑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自己在许多事上运气都不好,很多事不如意。
其中最不如意的,就是成为皇家嫡长子。
他出生时为长为嫡,可是父皇却没有立他为太子。
母后是后宫之主,父皇却与母后疏远,宠爱其他妃嫔。
母后担忧地位不稳,逼着他上进,要他成为最优秀的那个。
只可惜在读书这件事上,不是所有人都天资聪颖。
老三慕容棣聪慧过人,老二慕容礼不睡觉的时候也反应机敏,倒是将他这个嫡长子衬得平庸无能。
母后逼着他背书、抄书,反复检查他的功课,查到有一丝令人不满之处都要他重写。
母后要他完美,要他做出的一切都完美。
在一个天资普通的人身上最追求完美,是一件残忍的事。
慕容齐回想起幼时,看见都是夜里流泪的残烛、做不完的功课和永远不会对他满意的母后。
母后不满意的时候,就重罚他身边的内侍和宫女。
他身边伺候的人也一直是战战兢兢的,不知何时会受罚。
他是皇子,享荣华富贵,一辈子也不用担忧生计。
可就算是荣华富贵的皇子也会有不可得之物。
他看见那些年纪小的内侍们会趴在草丛里捉蛐蛐,捉蟋蟀,捉到一只便要高兴半日。
慕容齐也和内侍去捉过一回。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身形尚小的他们趴在草丛边,把脑袋埋进一片绿意里,小小的草丛也变得像森林一样神秘广阔。
没有课业,没有太傅,没有母后。
光影交织的草丛深处,只有一只穿着深褐色盔甲的蛐蛐伏在草茎上。
蛐蛐在草丛间跳跃、飞行。
慕容齐在书上学过鹏鸟展翅,说鹏鸟大得遮天蔽日,翱翔在空中,一日几万里。
可是慕容齐却不明白,为什么书上要人人都做鹏鸟飞在天上?
为何不可以做草丛里的蛐蛐?可以跳,可以飞,身子比燕雀还要轻盈。
小内侍帮他捉了一只蛐蛐来。
慕容齐欢喜得很,好像书房里价值千金的笔墨纸砚都及不上这一只蛐蛐。
然后,他们带着蛐蛐回到书房,见到母后和嬷嬷冰冷的面色。
母后将那小内侍杖责了五十板。
慕容齐求情无用,只能在旁边呆呆看着。
他数到第四十二板的时候,内侍不动了,蛐蛐被人踩死了。
母后对他说:
“回书房念书。”
从那天以后,他再翻开圣人学说却只觉得恶心。
圣人说君子道义,可为何所有人都要成为君子?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学他们的想法?遵他们的话而活着?
他看见那些黑纸白纸,有时竟会有想呕吐的冲动。
后来,胞弟慕容禛出身,被立为太子。
慕容齐清楚地记得母后听到圣旨时,眼中的那种欣慰、快意和骄傲。
那是母后从未对他露出过的眼神。
而慕容禛不费吹灰之力,只因生在了对的时候,便得到所有人的满意和宠爱。
母后说:“还好有禛儿。”
慕容齐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失败的笑话。
有一日,先太傅竟也言辞间流露出对他的失望,还说慕容棣年纪虽小却要胜他三分的。
慕容齐那时年纪小,一怒之下设计将慕容棣推下湖,想看慕容棣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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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慕容棣摔傻了。
他不相信慕容棣就这样变傻了,因此唆使慕容铭等人在礼和殿欺侮慕容棣。
可慕容棣一次都没有正面反抗过,让慕容齐也有些摸不清情况。
慕容齐又将太傅布置的课业撕毁。
太傅怒斥,说他不敬圣人。
慕容齐冷嗤:“圣人懂个屁,他们又没做过皇家子嗣。”
身边的这些人借着圣人学说都在逼他。
逼得他没有一日开心过。
逼得他痛苦不已,然后再把他踢开,轻飘飘地说一句“朽木不可雕”。
既然如此那他就明目张胆地做一块朽木,做一个纨绔。
他们不让他顺心,那他也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他故意帮慕容棣,赌慕容棣是在韬光养晦,能够做大势力。
这样他就能坐山观胡豆,看母后和慕容禛怎样和慕容棣斗法。
他就是要看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看他们都痛苦发怒的样子。
他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所有人都陷入那种恐慌和无措中。
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没人是大鹏,都不过是草间会被踩死的蛐蛐。
当他听说父皇、太后还有太子都死于宫中的时候,他甚至笑了。
他是对的,他们的命其实也脆弱得很。
慕容齐得知大军背后的主子是裴凌云,甚是意外,于是想设计挑拨裴凌云和慕容棣的甥舅关系。
让他们二人内斗。
只要他们二人心不齐,起了内讧,那天下就会再乱,他就会有机可乘。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慕容棣竟没有那个心思。
“你以为人人都想坐上那个位置,”
慕容棣揉捻着指腹,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可惜你想错了。”
宫中的龙椅很高,很华丽,很沉重。
可他对龙椅从来没有生出过渴望。
他希望报仇,希望裴家翻案,但他厌恶宫城。
他可以杀了所有当初欺侮过他的宗室子弟,可是那段阴冷的幼时记忆永远都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慕容棣:“京城不是我想待的地方,若舅父需要我在这,我可以在这。但舅父若哪日无需我在京城,我便会回岭南。“
“岭南?”慕容齐冷笑。
“裴凌云真是厉害,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真把岭南当家了。区区一个岭南,有哪里比得上长安?”
慕容棣勾唇:“你不会明白。”
他看看外面天色,站起身来,收起了笑容:
“时辰差不多了,皇兄这杯茶该喝下去了。”
慕容齐脸色僵硬,手指仿佛被冻住一般。
慕容棣:“看在你曾替我遮掩过一回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让你完好下葬。”
慕容齐的手握住茶盏,仍旧没有送入口中。
慕容棣正打算叫人进来直接动手,慕容齐忽然抬头笑了。
慕容齐笑得诡异:
“人心善变,我曾只想做丛中蛐蛐,可谁知后来有了冲天夺日的想法。”
他抬手猛地一口气灌下了茶水,然后侧头睨着慕容棣,笑容阴冷:
“老三,有些话莫说的太早,你说你今日无此志,可人心易变,十年、二十年后,你未必不会有那心思。”
慕容棣依旧平静:
“不论将来如何,皇兄都看不见了。”
冬日的阳光静静流淌在桌面。
慕容棣的声音比冬阳还要和煦:
“皇兄,若得来世,我们都莫做皇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