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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奶娃娃是楼博士的独哥儿，老来得子，宝贝的很。小鸿之后来才弄明白那奶娃娃眉心的一点红痣，是他小哥儿身份的证明，是上天赐福的标记。
得知那娃娃是个哥儿后，小鸿之脱口而出：“他眉间有颗小红痣，很漂亮。”
齐愿难得地尴尬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吃饭时莫要多话。”
小鸿之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乖乖埋头吃饭，心里却还想着那奶娃娃哭起来的样子，声音柔柔的，倒是好听。
殿试放榜那日，京都街道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瞿雁高中状元，消息传来时，齐愿正给儿子喂药，听到后激动地手一抖，连带着药汁都洒了半碗。
“娘！药……”
“中了！状元！”报喜的人声音洪亮，连带着整条街都沸腾起来。
小鸿之被母亲拉着挤进人群，看见父亲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袍，帽插官花，春风得意地走在队伍最前头。路人纷纷赞叹新科状元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幼稚的小脸上难免流露出骄傲与自豪。小鸿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仰头看着马背上的父亲，觉得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琼林宴那晚，齐愿特意穿上了最好的一身衣裳，瞿雁也笑着为她描眉点唇。小鸿之看着父母，觉得他们眼中都有光，比京都夜里的灯笼还要亮。
“鸿之乖乖在家等爹娘回来。”齐愿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语气轻快。
瞿雁也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爹爹以后让你和娘亲过好日子。”
那是小鸿之最后一次见到父母并肩而行的背影。
后来发生的事情，两岁的小鸿之记不真切了。只记得母亲那夜回来后哭了很久，父亲站在门外，久久没有进来。
再后来，他们搬进了一座更大的宅子，却再也没有一家三口围坐吃饭的场景。齐愿总是独自带着小鸿之住在东厢，瞿雁则住在西厢。宅子里多了许多仆人，却比在老家时还要冷清。
小鸿之常常想起那个眉心有红痣的奶娃娃，想起他婉转的哭声。他问过母亲一次，还能不能去找那个娃娃玩，齐愿却突然落了泪，把他搂得紧紧的，哽咽道：“鸿之只要娘亲就够了，是不是？”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笨拙地替母亲擦去眼泪。
后来他发现，新搬的宅子隔壁就住着那个漂亮的奶娃娃。楼夫人偶尔会带着他到访，他们大人聊大人的事情，把奶娃娃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小鸿之就趴在一旁，好奇地盯着他看。
“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眠眠，楼羽眠。”
眠眠。小鸿之砸吧了一下这个名字，果真是柔柔软软的。
他喜欢这处新搬的宅子，因为经常可以看到漂亮的弟弟。
没过多久，舅舅也来了。小鸿之惊喜地看着舅舅，赖在他怀里，舅舅高兴地抱着他，可不知怎的，小鸿之托着他的脸，在他明媚和煦的脸上看到了藏不住的忧虑与哀愁。
再后来家门口乌泱泱的来了一堆人，为首的那个皮肤惨白的嗓音尖锐的阴柔瘦削男人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布轴。
所有人都朝着他跪了下来，小鸿之盯着他看，有些心神不宁，他被父亲强行按下了小脑袋，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些被诵读出来的内容，有些高兴。
原来是舅舅被皇帝看中成为了皇商。
可当他翘着嘴角抬起头时，却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处于极度痛苦悲哀之中，麻木的复述着“谢主隆恩”，舅舅还维持着双手接过圣旨的姿态，瘦削挺拔的身躯在细微的颤抖，母亲垂着眼，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涌出，砸在地上凝聚成了一滩滩消散不去的水洼。
父亲撑着膝盖站起来，往日高大的身影此刻恍惚无所依，所有风流意气消失殆尽，整个人颓废憔悴，纵使在阳光之下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家门再次被打开，那波乌泱泱的人没走，门口落下了一顶轿子。
小鸿之愣愣地看着那顶华丽却充满诡异的轿子，忍不住攥紧了母亲的衣袖。
“不要，不要！娘！”
齐愿的双眼禽满泪水，面色疲惫，是无尽的痛苦与无助，如风中落花，即将凋零。
那些面无表情的人抬走轿子离开了家门口，连带着齐愿也一起走了。
两岁的小鸿之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抱着他的仆从，竟冲了出去，试图跟上那群人的步伐，想让他的母亲留下，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娘！”
小鸿之摔在地上，比躯体疼痛更先到达心扉的是母亲永远的离开，他不懂什么是心如刀割，只知道摔在地上好疼，而他的母亲不再轻轻抱着他安慰他，而是越走越远，不再回头。
他的娘亲不要他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摔得好疼，匍匐着挪了两下，地上全是被摩擦出来的斑斑血迹。
“娘，你别走，别不要我！娘！”
齐愿独自一人蜷缩在昏暗的轿子里，听着儿子的哭喊声，心脏剧烈的绞紧，她已泪流满面，透不出气，她捂着自己的口鼻剧烈的喘息着，窒息感蜂拥而至，她想，不如死了算了。
抬着她离去的宫人脚程飞快，直到哭喊声远去，她无力的垂下手臂，疲惫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年幼的小鸿之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离开自己，只知道从此以后偌大的宅邸里只剩下他与父亲。
后来父亲任职之后也时常不在家，楼夫人经常会把他带到楼家照顾，他身边没有经常可以陪他的人了，只有那个眉心有颗小红痣的奶娃娃，偶尔还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哭得婉转柔和。
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要是那天没有碰醒他就好了。
要是一切都能停留在抵达京都的第一晚，父母围坐在他身边，爹爹哼着走调的摇篮曲，母亲温柔地拍着他的背，那该多好。
然而稚子何知，命运何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