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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老乡看到白菊怀里抱着一个像包裹一样的东西,猜想白菊可能是给古寨赵家的族人或亲友送些粮食什么的,向白菊说了声“我们就要坐船到南岸去了”,好像这位老乡也没心情与白菊多拉呱,与儿子抬起脚步就要向渡船走去。
白菊极想再证实一下黑蛋的死讯是真还是假,她是极不想相信被官府杀害的人儿就是黑蛋哥,极想听到有人说官府杀害的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儿。就努了努心气儿强打精神急切地向老乡问道:“俺听划船的老汉说……咱村胡家黑蛋是被官府杀死在这儿岸边了,不知是真是假?”她多么想听到这个乡亲说出与划船的老汉不一样的话啊!
这位乡亲很可能不知道白菊与黑蛋的关系就快嘴快舌说道:“一点儿也不假!黑蛋老弟死得惨哇!就是前几天的事儿。”
白菊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她按着心口稳了稳神儿又急问道:“是您听说的还是您亲眼看到的?”
“我倒没亲眼看到……我那天没来黄河滩,我这个儿子那天来河滩里挖蒲根,他亲眼看到的,你问问俺儿子,他知道得清楚。”
他的儿子看样子十三四岁,手里拿着半块儿糠窝头津津有味在啃吃着,饥饿菜色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还没等白菊问话就嘟嘟囔囔绘声绘色地说道:“那天县里在这儿枪毙人,俺跟着大人们跑来看热闹,俺亲眼看到黑蛋叔被反绑着两只胳膊,被戴大盖儿帽的几个老警扯拉到这儿河边儿,有个骑马的大块头儿老警,向黑蛋叔咚咚开了几枪,又下马抡起明晃晃的长刀,一刀把黑蛋叔的脑袋砍飞到黄河里,又一脚把黑蛋叔的身子踢到黄河里……真吓死人啦!俺还差一点挨上飞子儿……黑蛋叔流的一大摊血还在那儿。”少年心有余悸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雪地,父子俩一脸丧气地向白菊摆了摆手,坐上老汉的渡船向南岸去了。
白菊听了更加心痛绝望,她不得不确信,被官府杀害的人儿的的确确就是她昼思夜想的爱人儿黑蛋哥。
她垂头丧气、两眼不由自主淌着绝望悲痛的泪水,抱着爹娘的骨灰摇摇晃晃一步步挪向那片儿薄薄的雪地。她一眼就看到岸边儿有一片儿明显被烟火烧黑的雪地……烟火把白雪染成了黑色,黑雪上还残留着被烧化的纸钱的残片儿。
这块儿被熏黑的雪地,像用黑绢挽成的一朵硕大的黑色花朵,孤零零摆放在冰冷的雪地上。
白菊心里猜想道:这一定是荷花儿嫂焚烧纸钱祭奠黑蛋哥留下的痕迹。
她弯腰把骨灰坛子轻轻放下,双膝跪在雪地上,仰脸瞪着一双悲愤的眼睛,紧咬牙齿痴愣愣地望着阴暗灰濛的苍穹,眼珠儿好像停止了转动,胸脯在不断起伏着,鼻腔里呼呼喷出一股股热气儿,忽然她悲痛欲绝地颤抖着嘴唇儿向苍天大声哭喊道:“老天爷呀……您……您不公道啊!”
她双手颤抖着轻轻拨拉着镶着血边儿晶莹的雪片儿,不一会儿雪片下边出现了一摊浓浓的血迹。由于白雪的佑护血色还十分鲜红,就像婚夜里红蜡烛滴下的泪珠儿,似乎还蕴藏着些许温度。白菊想痛哭一场,他想用恸哭来祭奠黑蛋哥,用恸哭来呼唤黑蛋哥的亡灵,眼珠儿像两颗燃烧的火球、眼泪在眼眶里被烧烤得发烫,感到两眼干涩疼痛,喉咙里像有一块儿东西堵着发不出声音,她使劲儿咳嗽了一声,一口热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她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上的血水,喘了喘气儿趴在黑蛋的血迹上,屏住呼吸吻了又吻、吻了又吻……
她忽然兴奋起来,自言自语得意地笑道:“是俺黑蛋哥的气味儿!是俺好哥哥的气味儿!跟那天晚上俺吻哥哥赤裸胸膛的气味儿一模一样!”
她嘻嘻嘻笑了几声甜甜地说道:“黑蛋哥啊……你的媳妇儿看你来了!来和你结婚了!这次俺不害羞了,俺要和哥哥脱光衣服睡在一起,要睡个够……”她甜蜜地笑着,一脸幸福美满的神色,她慢慢解开上衣的扣子,捧起一把带血迹的冰凉泥土,捂在她的心口上。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感到渗着黑蛋血迹泥土的冰凉,反而幸福惬意地微笑起来,脸色变得红润嫩白、青春靓丽起来,好似春天里刚刚绽开的牡丹花儿,一下年轻了许多,眼神里充满了喜庆温馨柔和的亮光。
她温柔羞涩地轻轻说道:“哥哥这下就摸着俺的心啦……摸吧摸吧!以前委屈哥哥啦,这一次让你摸个够!让你摸个高兴!让你摸个痛快……俺的浑身上下哥哥想摸哪儿就摸哪儿!俺的处女之身就是为哥哥保留着哩!”
“黑蛋哥啊……你在说啥……你大声点儿……”白菊这时出现了幻听幻觉。
“你是说……哥哥一直想着俺、盼着俺,终于等到俺回来与哥哥成婚啦……是啊!是啊!俺马上就要与哥哥成婚入洞房啦!哥哥应该高兴地笑起来……笑起来哦……我听到哥哥的笑声了!哥哥的笑声还是那样的滑稽,好像哥哥嘴里噙着烟卷儿在笑,哥哥的烟瘾还是那么大,哥哥一激动就要抽烟,咱们要成婚入洞房了,哥哥肯定激动啊!咱们一起笑起来吧!大笑起来吧!在笑声里咱夫妻俩一起走进洞房……”
她跪着突然发疯似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痉挛似的颤抖起来,周围的空气都震荡起来,笑得无比地开心畅快,笑得脸色有鲜红变得苍白,人儿也变得眩晕起来,笑得使她干涩的眼里又涌出了不少泪水,两行泪水洋溢在她扭曲苍白的脸膛上。
她的笑声使天地旋转起来,天地在她的笑声中变得玄妙起来,变得五彩缤纷乐声四起,天上落下数不清的金色礼花,地上升腾起香喷喷的迷人烟雾……好像她遭遇的一切痛苦不幸、心里的一切悲痛、和对老天爷的怨恨顷刻都消失了,顷刻化为了幸福惬意的喜庆。
“哥哥是在问俺……大半年时间俺为何没信儿哇?”白菊突然停住了笑声,“等与哥哥入了洞房,在床上哥哥抱着俺俺再给哥哥细说。”
白菊哈哈笑道:“都圆满啦!一切都圆满啦!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么圆满呀!一下子都圆满啦!真是又圆满又美满啊……省得哥哥的老娘操心操劳啦!也省得荷花儿嫂忙前忙后操劳啦!黑蛋哥啊!你说这老天爷咋给咱安排得这么好?!这么巧?!这不,俺把俺爹娘也恭请到这儿了,俺爹娘要亲眼看着咱俩成婚啦!俺爹娘一直盼着咱俩早日成婚,爹娘看到咱俩成婚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儿!”
她声音逐渐洪亮高亢起来:“黑蛋哥啊!咱夫妻俩拉着手……哥哥也跪下,咱俩一起说: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乡亲!再拜恩人……黑蛋哥哇!你咋也不会想到,你的弟子皈正大和尚也是我们的恩人,他舍命保护着俺,他还要俺代他向你问安哩!就是以前的日本武士龟田野郎,他已经圆寂成佛了,肉身已经化为五彩的舍利子了。”
白菊把包裹着父母骨灰瓷坛的红布解开,铺在雪地上,跪着把黑蛋沾着泥土雪花儿的血迹,一把一把捧在红布上,然后把红布轻轻包好,与骨灰坛子一起紧紧抱在怀里慢慢站起身来,面带轻盈的微笑庄重地说道:“俺要带哥哥到新婚的房子入洞房啦!要完婚啦!俺从此以后就是哥哥的媳妇儿啦!爹啊……娘啊……黑蛋是个好人,他会很好孝敬伺候您二老的!”
冬天夜幕降落的快,这时天色逐渐黑暗起来,空旷的黄河滩显得冷寂幽静,世界万物好像都笼罩在无声的冷清之中。几只回巢的寒鸦,像一阵儿冷飕飕的寒风鸣叫着从她的头顶撩过,给这个冷清的世界增添了苍然的凄凉。
她披头散发嬉笑着摇摇晃晃走到黄河边儿,望着被朦胧的夜色笼罩的河水,河水反映着天上闪亮的星宸,河面上不时闪烁泛起一处一处像烛光一样的亮点儿,这些散乱的亮点儿,又不时汇集闪耀起一道道、一束束奇妙鲜活的流光。她睁大了渴望和兴奋的大眼,脸上原有的悲伤一扫而光,她像在渴望一个喜庆激动的神圣时刻的到来。
她好奇地呆望着变得斑驳陆离光彩奇异的黄河,喃喃自语吟唱道:“母亲河啊……天上的星星给您身上缀满了珠玉,夜里您比白天显得更加美丽。您从西边流过来,又向东边流过去,您承载着我们幸福的婚房,在您柔软的怀抱里享受新婚的甜蜜。”
她突然兴奋激动起来:“黑蛋哥啊……我们就要入洞房啦!”
她甜蜜地嘻嘻嘻笑了起来:“不用哥哥给俺脱衣服了,俺自己脱,脱光衣服好陪着哥哥睡觉,陪着哥哥甜甜蜜蜜睡个够。”
她说着把父母的骨灰坛子和红布包着的黑蛋的血迹泥土轻轻放下,她把身上穿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扔在流淌的河水里……直到在寒风中她浑身脱得一丝不挂,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感到冷冻,反而赤裸的身体像一棵不畏严寒的松柏,傲然屹立在大河边、屹立在寒风中、屹立在天地之间。
她嬉笑着弯腰把父母的灵骨坛子和渗着黑蛋鲜血的泥土重新抱在怀里,她轻轻地亲吻了几下父母的灵骨,深情地亲吻了几下黑蛋混着泥雪的血迹,面对黄河的涛涛河水哈哈大笑起来……她扭曲着光身裸体笑得浑身颤抖起来,像在跳激情快乐的舞蹈……猛然间好像一股幸福的暖流奔涌在她的心间,似乎她浑身燥热起来,她急不可耐地抱着她的爹娘、抱着她日思夜想的爱人,一头扎进了滚滚流淌的大河里……
这时黑暗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稍纵即逝的神秘亮光,那是一道超乎自然的闪电。
闪电照在平静的河面上,河面在闪电明亮的一刹那,变得像一条光光亮亮、平平坦坦的宽阔大道。
大道上洁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平坦得没有任何障碍。
这条望不到头尾的大道,像从天上忽然铺到了人间。
冬天罕见的闪电,一定是苍天有意要照亮他们夫妻和爹娘迈向天国的路。
闪电过后随即“咔嚓”一声爆了一声惊雷,冰凉的雨点像苍天的眼泪滴滴答答掉落在河水里。
河面上刮起了大风,悲号的寒风在河面上嘶鸣着……当寒风悲鸣出嘶哑的声音,便顺着黄河向东方、向大海的方向呼啸而去。
这时从黄河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儿苍凉悲壮的呼号,像是船夫号子又不像船夫号子,比船夫号子忧伤许多……像是山歌儿又不像是山歌儿,缺少山歌的情调韵味儿,比山歌要粗狂凄厉很多……这种尖利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茫茫的黑夜里,震荡着混沌不堪的世界……一定是摆渡老汉的儿子又骑在镇河神兽上声嘶力竭地在嚎叫:
鳖孙儿的世道嗨……唉……唉……奇怪的天呐……嗨嗨……哎哎……咦……
冬天里咋响起炸雷呀……
老天爷故意弄稀罕!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呀,
今夜黄河难安眠!
冷雨过后寒风起,
阴气布满黄河滩!
天黑了呀——咿呀!
黄河你咋还没闭眼?
雨停了呀——咿呀!
黄河的波涛咋还在抖颤?
黄河啊……
你的涛声咋变得悲恸伤感?
听着像刀尖儿扎在了俺心肝!
黄河呀……
你为啥流不尽啊?!
河干了好露出死人的骨头,
河干了好看清英雄的头颅,
河干了好对屈死的灵魂祭奠!
黄河啊……
你为啥水比血还要浓呀?!
泥沙里搅拌着血和肉,
一河浑浊的血水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