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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儿岸上六七个拉纤船工周身赤裸，被太阳晒得黢黑的脊背上斜套着紧邦邦的粗麻绳，麻绳被深深勒进了发红的皮肉，像狗一样匍匐着手脚并用在稀泥和杂草中吃力地拉着空船。他们艰难地挪动一步就一起有节奏低沉地“嗨嚎！”吆喝一声、喘息一下，还不时一起有节奏地喊唱着拉纤歌儿：
“一根绳索哎……勒在肩啊……
撅着光腚嗨……对着天呀……
老天要是哟……有人性哇……
就叫河流喔……倒回转呵……”
船主在船上呵呵笑了起来：“伙计们别想好事儿啦！想叫黄河倒流……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顺水儿行舟像神仙，逆水儿行舟像拉山……伙计们使劲儿拉吧！回去俺请大伙儿喝酒吃肉。”
一个拉纤的小伙子调笑道：“俺宁愿不喝酒不吃肉，您给俺说个媳妇咋样儿？”
船主装作生气的样子笑道：“你小子是个媳妇儿迷！就你那丑样儿大闺女没人看中哇……给你说个带孩子的寡妇吧！省得你费劲儿啦！不费劲儿就当爹啦。”
大伙儿哄笑起来，“轻轻松松就当了爹啦！多划得来呀！”
老艄公在船上吆喝道：“大家别说笑啦！使劲儿拉船吧！这船越走越慢了。”
老艄公掌握着舵把，木船像一条死鲸鱼被绳索拖拽着慢悠悠地向前挪动着。
这时船主忽然看到船的前方有一个弄不清死活的人儿在河水里漂着，这个漂在河里的人儿就是处于昏迷状态的牛壮，船主就吆喝岸上拉纤的船工下水把牛壮救上了船。
牛壮虽然没有淹死身体也还健壮，但大脑由于被大树重撞，大脑的记忆成了一片空白，遗忘了以往的一切，神态像痴呆一样迷迷糊糊的。
好心的船主就把他安置在村里住下，并派有专人照顾守望着他怕他走失出现意外，焦急而耐心地等候他大脑恢复记忆说出家住哪里，好送他回家。
船主一有空闲就请他好好回忆回忆他是啥地方的人儿，他往往是拍着脑门儿皱着眉头回忆一阵儿，像痴呆一样茫然地摇摇脑袋。
船主很想弄清楚他是啥地方的人儿，听他的口音不像很远的外地人，就派人在黄河南岸靠近黄河的不少村庄向人们诉说着他的模样儿，询问打听有没有这样个人儿淹进了大河里，被询问人们都是用摇头来表示。船主无奈，也只好继续耐心地等待他恢复神智说出他是啥地方的人儿送他回家。
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这一等，没想到竟然一直等了四个年头，牛壮才突然恢复了记忆。
其实船主居住的村庄，与牛壮居住的古寨葫芦庄仅一河之隔。一个在河南岸一个在河北岸，只是方向斜了点儿。船主居住的村庄在上游一点，牛壮居住的古寨葫芦庄在下游一点，算起来也就是陆地加河面相距大约仅仅六七华里的距离。
可谁也难于想到相隔就这么近的距离，却演绎着焦急与辛酸两种不同的等待与守望。
这种心酸的等待与守望对于荷花儿芦根儿母子俩，实在是显得路程太遥远、时间太漫长了！
这天牛壮头顶突然响了一声炸雷，把牛壮震倒在地，当他惊恐地爬起来奇迹发生了……这声炸雷竟然炸醒了牛壮失忆的脑细胞，炸开了他的记忆大门，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有意所为。以往的事情像一张浸泡在显像药水中的照相底片，图像逐渐明晰起来。他十分清楚地回忆起了他被黄河浪涛吞没的往事，但他忘记了险情发生的相隔时间，只模模糊糊感到离现在已经时间不短了。他猜想一定是这位安排他在这里吃住生活的船老板救了他，于是他跪着向搭救他的恩人船家叩首道谢，含泪向船家恩人说道：“您救了俺一条性命，俺拖累了您这么长时间，你的花费也不在少数……俺只有来日向您报答了！”
船家激动地说道：“你的神智能恢复过来真是奇迹啊！真没想到一声炸雷把你炸醒了！俺比你还高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报答不报答……咱们是今世有缘哇！”
船家很快叫来了担挑剃头的，把牛壮长长的头发和胡子理了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船家十分感慨地说道：“是老天爷有意帮助你呀！你肯定是个好人！要不然老天爷咋会在你头顶响炸雷？而且也没伤着你。”
牛壮憨笑道：“除了感谢老天爷也得感谢您啊！不是您俺咋能活到今天？！”
船家呵呵笑道：“你知道你在这儿待了多长时间啦？”
“只感到时间不短了。”牛壮眨巴着眼睛说道，“记不起多长时间啦。”
“四年啦！”船家向牛壮伸出四个指头，“俺等你醒来等了四个年头儿啦！”
“乖乖……”牛壮吃惊道，“都四年啦？！”
牛壮不觉心酸难受起来……他是想到不知这四年里荷花儿母子是咋生活的、是咋熬日子的？她们母子还平安吗？她们母子一定会遇到不少困难和折磨……得赶快回家！赶快见到妻子和儿子！
船家向牛壮高兴地问道：“这位兄弟，你现在一定想起来了你是啥地方的人啦！你快说出来我这几天好安排人送你回家，你的家人这几年还不知道急成啥样子了。”
“俺是这黄河北沿儿古寨葫芦庄的。”牛壮向救命恩人清楚地说道。
“嗨呀！就一河之隔呀！怪不得你的口音与我们这里人的口音那么相似，咱们都是喝的同一条河里的水哇！”船家兴奋道，“我知道您那个村子，高高的寨墙围着像个大镇子。”
牛壮向船家恩人表示想立即回家。恩人船家向他说道：“不急不急，再在这儿住上几天，等你的精神和身体完全恢复过来，俺用车子送你到东边离这儿七八里地的摆渡口儿，你坐摆渡船过黄河就是了。”
牛壮不想再麻烦船家，就瞒着船家，飞一样跑到黄河南岸的河岸边向北岸望去，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葫芦庄高高的土寨垛，他喃喃自语道：“四年了……已经四年啦……像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他急于想见到他年轻美丽的妻子荷花儿和听话孝顺的儿子芦根儿、和他那帮讲义气的好兄弟……渴望见到亲人的心像拉满弓的箭一样急速难耐，他要横渡黄河。
恩人船家发现后又急急追赶到河边，苦苦劝他回去。
船家劝说道：“你的身体看着还是有点儿虚弱哇！咋能横渡黄河？再说已经立秋了，河水凉哇受不了的！”
牛壮辩解道：“俺的身体虽然是有点儿虚弱但游水还中！看来这黄河水比以前小多了……俺估量俺的游泳能力定能渡过去！俺以前要不是脑袋撞在大树上，也不至于昏迷……您放心吧！不会淹着俺。”
“不行不行！”船家连连劝阻，“横渡黄河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不顾恩人船家担心他身体虚弱的苦苦劝阻，他在激动中向恩人船家说了一句：“救命之恩定当后报！不能再麻烦你们啦！”说罢就要凫水渡河。
“这可使不得！”船家着急道，“你好不容易捡了条性命，咋能冒此风险？！知道你着急回家，我尽快安排送你到渡口。”船家好不容易把他劝回了村里。
当船家忙着安排车子送他的时候，他嘴里嘟囔着“咋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他趁船家不注意又跑到黄河边。他把上衣裤子鞋子脱掉举在手中，“呼通”一声他急不可耐地扑进了黄河里……还是凭着他的一身胆量，凭着他的一身好水性，从南岸向北岸横渡了黄河。
牛壮这一渡……渡过了将近四年的苦难岁月。
把四年来人世间的生死离别、血泪心酸，都浓缩进这几十分钟梦幻般的奇迹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