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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多景楼上,气氛凝滞如铁。
刺史韦观澜指节轻叩案几,眉头越锁越紧。
满座门阀,竟无一人敢出竞价!
那篇紫气缭绕的[鸣州]《乌衣巷》文宝悬在半空,仿佛一面照妖镜,将江南世家大族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江南道门阀真是铁板一块?!
——金陵十二家之首,王谢两家不点头,江南道数百大小门阀丶世家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韦观澜与杜景琛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他们本想借江行舟之嘲讽文章,敲打江南门阀,逼其乖乖捐银。
可如今《乌衣巷》这等鸣州级文宝现世,竟都压不住王谢两家的气焰!
杜景琛指尖微颤,分明看见——
王氏家主王肃嘴角噙着冷笑,谢家众人面色如常。
这是无声的示威!
捐银一事,恐怕变得十分棘手。
韦观澜忽然重重放下茶盏。
清脆的碰撞声在大厅回荡,却像一记闷雷砸在众人心头。
软的威压不行,那就来硬的强行派捐!
——可,如此一来,江南道门阀定然心中不服,明里捐银,暗地里却要在漕运丶税赋丶劳役上处处作梗。
到那时.这强征的捐银,怕是要用江南道今后十年的政令不通来偿还。
翰林学士王肃眼中寒芒骤闪!
他缓缓起身,眸中仇恨的火焰盯着江行舟,紫袍玉带无风自动,一字一顿冷道:「江生,我金陵王谢,可曾冒犯得罪于你?
为何作此篇《乌衣巷》嘲讽诗,百般奚落我金陵王谢?」
声音不重,却似金铁交鸣,震得多景楼梁柱簌簌落尘。
江行舟负手而立,青衫翻卷如云,笑了笑。
「王大人此言差矣!
此乃『劝进诗'!
遥想当年,
两晋南朝时,永嘉士族南迁,金陵王导丶谢安执掌一朝军政大权击败敌国来袭大军,更有王羲之丶谢道韫,盖世文采风流倜傥。
那时,天下士族,以王谢为首,无比崇敬。」
他忽地抬袖一指——
虚空中紫气翻涌,竟凝出两晋时王导执麈尾指点江山的幻象,谢安在淝水畔谈笑破敌的英姿。更有王羲之泼墨,谢道韫才情
话音未落,幻象骤变!
如今的王谢子弟,或醉卧金谷园,或争抢良田万顷。
那曾经在江南,擎天架海的家徽,竟成了丈量地契的印章!
「可叹,
『当年王谢风流,今朝田舍郎耳!』
如今,王谢两家除了在江南道当『田家翁』,占尽田产,吃百姓脂膏,还有什麽大志向?
晚生不由心生感慨,真是令人欷歔!」
江行舟突然踏前一步,猛地转身,衣袂翻飞如战旗,脚下青砖「咔」地裂开蛛网纹。
紫气中的飞燕幻象轰然炸碎,化作漫天光雨洒向百姓茅舍。
「故而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诗篇!
晚生作此篇『劝进诗』,激励金陵王谢两家子弟,不忘先祖风流,为国祚社稷而奋不顾身。
却不知,王肃大人对晚生此篇劝进诗,是如何评价?」
满座数百位门阀家主,神情骇然!
劝进诗?
江行舟真是巧舌如簧,竟然能这般,偷天换日?!
一篇「嘲讽诗」,把王谢两大门阀的遮羞布都给揭开,还愣是被他说成了「劝进诗」!
他指着王谢门阀的鼻子嘲讽,还要让王谢感谢他这篇「劝进诗」。
王肃被气的浑身发抖,袖中双手已捏得骨节发白,却见那悬空的《乌衣巷》文宝突然紫焰暴涨,虚影之中,竟将王家族徽灼出缕缕青烟.
评价?
此刻王肃被堵的哑口无言,喉间腥甜翻涌——对这「劝进诗」,他还能怎麽评价?!
怎麽评价,都是打他们王谢两大门阀的脸面!
「谢栖鹤兄,王墨青兄——二位与我皆是『江南四大才子』,尔等以为此篇『劝进诗』如何?」
江行舟袖袍一振,紫气文宝骤然分光化影,在王谢两家席前凝出两幅画卷——
左幅是宰相谢安执黑子决胜淝水,右幅是王导挥麈尾定鼎建康。
谢栖鹤手中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王墨青腰间玉佩无风自颤,在青砖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满座目光如刀,剐得两位秀才子弟面皮发烫,面红耳赤,不敢出声。
他们敢说什麽?
说江行舟辱骂王谢门楣?
可诗句,金陵王谢衰落,难道不是铁铸的事实!
说王谢依旧跟以前一般显赫?
金陵十二家王谢两大门阀,如今虽是江南道一城十府屈指可数的门阀望族,绵延不绝。
但在如今大周圣朝的朝堂之上,三省六部主官要职,早无王谢子弟的身影。
那些引以为傲的「司郎」官职,在王谢先祖们执掌的举国军政大权面前,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只怪他们自己不争气,
只是凭藉祖上馀荫,江南道王谢门阀的名望依旧在。
谢栖鹤猛地站起,欲争辩一二句,却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他看到,江行舟以首本文宝,幻化出的《世说新语》里「谢公与人围棋」的典故,心中顿生羞愧。
谢栖鹤无比自责,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一滴殷红坠落在青砖上,绽开刺目的花。
王墨青喉结滚动,却连半句辩驳都挤不出——那篇《乌衣巷》字字如刀,将他引以为傲的世家尊严,剖得鲜血淋漓!
欲哭无泪。
文采不如人!
气魄不如人!
连祖宗的馀荫气运,都守不住!
他们也想作一首嘲讽诗,反击回去,可是脑中空空不知该作何词!
被江行舟,当众摁在地上摩擦,还无法反抗!
满座寂静,唯有《乌衣巷》紫气文宝,在虚空中铮鸣,如燕啼,似剑吟。
江行舟负手而立,衣袂翻飞间,仿佛看到当年王谢子弟在乌衣巷口谈玄论道的盛景。
而眼前这两位——谢栖鹤丶王墨青!
他们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谢栖鹤突然惨笑一声,袖中诗稿,簌簌而落。那是他苦吟半月的[出县]新作,此刻在《乌衣巷》的紫气映照下,竟如孩童涂鸦般可笑。
王墨青神色苍白,恰似王谢两家摇摇欲坠的门楣!
此刻,
楼内首本文宝的紫气未散,满座噤若寒蝉。
金陵十二家的其馀陆氏丶顾氏等等,
陆氏家主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茶水早已凉透;
顾氏子弟紧攥摺扇,指节发白,却不敢展开那绘着自己[出县]诗词文章的扇面——
谁敢出声?
声援王谢两大门阀?
江行舟的文章,实在是太猛了!
一诗既出,如利剑悬顶!
动辄[达府丶鸣州]之作,冲宵才气在多景楼梁柱间轰鸣,震得他们各家祖传的文宝都在匣中颤栗。
诗句之中的嘲讽之意味,火力十足!
江南道十府的文人,根本抵挡不住。
同为「江南四大才子」的谢栖鹤,神情颓然跌坐的身影,恰似一面照妖镜,映出所有江南道门阀世家子弟的心虚——
陆家诗会的佳作,此刻想来不过堆砌辞藻;
顾氏引以为傲的篇章,在江行舟这等雷霆笔力前,宛如儿戏!
他们也怕跳出来后,引火烧身,把江行舟的文章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稍有不慎,下一篇鸣州级嘲讽诗,就轮到他们。
谢玉衡面如死灰,王肃额头青筋暴起,但是两位门阀家主却仍死死咬牙,一言不发。
金陵王谢两家,宁可沉默忍受这篇《乌衣巷》的奇耻大辱,依然硬撑着,不愿意表态屈服。
道理很简单!
今日,若是江行舟一介秀才,一篇文章就把他们膝盖骨给打折了,跪在地上低头屈服,乖乖献出重金购买此篇首本文宝。
明日,等到刺史韦观澜亲自出手,他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予取予夺!乖乖献出家族数以百万亩的田产丶商户。
他们这群江南道数百座门阀丶世家,还敢自称门阀,称霸江南道?
江南书社总编,翰林学士周敦实,抚须端坐,细细品味着这篇《乌衣巷》。
客观的评价,
江行舟在这篇《乌衣巷》中,并没有骂人,也谈不上嘲讽。
而是怜悯!
这首诗句里,流淌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叹息王谢两族的辉煌,早已随乌衣巷口的夕阳一同沉落。
可正是这份怜悯,比任何辱骂,都更锋利。
王谢族人读罢,只觉喉间如堵寒冰。
他们曾是金陵的主宰,如今却成了诗中一抹褪色的夕阳剪影,供后世唏嘘。
此诗《乌衣巷》一旦传遍天下,世人皆知——
大周圣朝全天下人皆知,金陵的乌衣巷仍在,可江南金陵两大望族.已如残阳散尽,再无馀晖。
多景楼内,落针可闻。
厅内再次陷入持久的沉默。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沉默不言的王谢众人铁青的面色,嘴角微扬,心头冷笑。
紫气翻涌,《乌衣巷》文宝悬于半空,燕影盘旋,字字如刀。
——此诗在此,气运飞燕亦在此。
——若王谢两家愿出重金,购回此劝进诗文宝,供奉祖祠,或可挽回几分气运。
捐银三五十万两,助刺史大人征讨太湖妖庭,也算为江南百姓尽一份力。
可惜——
看来如今的王谢子弟,连这点气节都没了!
金陵王谢祖宗王导丶谢安的风骨,他们接不住!
自己好言相劝,这金陵王谢两大门阀,却还是硬挺着,不肯出钱。
江行舟眼底寒芒一闪。
他心中,当然也明白这些金陵门阀在硬撑什麽——今日若被他一介秀才,一篇文章逼得低头,明日刺史韦观澜挥刀时,他们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好得很!
江行舟冷笑。
这篇《乌衣巷》,骂的已经很轻,给金陵王谢留足了颜面!
既然他们死鸭子嘴硬,硬扛到底,也不愿意掏重金来竞拍首本文宝!
给脸不要脸?
那就别怪他再撕破他们一层遮羞布,来一篇更猛更狠的!
看你们还能硬挺到什麽时候?
江行舟转身,朝学政大人微微拱手,声音清朗:
「既然诸位对《乌衣巷》不甚满意——
那便换一篇。
学政大人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谢栖鹤丶王墨青等众王谢子弟们,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浮现惊恐之色——
他竟还要再写?!
这《乌衣巷》已是锋芒毕露,若再来一篇……
王谢两家,还能剩几分颜面?!
「看来——」
这位江南学政抚须轻笑,眼底却寒芒乍现,「诸公对这首《乌衣巷》,似乎不甚尽兴?」
他转头看向江行舟,袖中官印隐隐泛起青光:
「江郎既有生花妙笔,那便再赋新篇首本文宝!
总要写到
满座朱紫,尽折腰为止。」
「可!」
刺史韦观澜默然颔首,垂眸饮茶,盏中倒映着晦暗不明的神色。
今日之宴,乃江南道头等军政大政——纵然威逼利诱,也要逼迫江南道数百门阀世家,吐出十万大军半年出征的粮饷,
此事不成,绝不散宴。
这点压力不够,那就再加压!
不压服江南门阀,他这个江南道刺史的仕途也到头了。
江行舟目光掠过席间,见刺史韦观澜神色沉凝,学政杜景琛指尖轻叩桌案,皆已许可。
尽折腰?!
那就不是要他们跪,而是打断江南门阀的脊梁骨!
江行舟不再迟疑,执笔蘸墨,狼毫饱饮浓墨,在案几上缓缓铺开一卷素白宣纸长卷——
「哗!」
满座哗然!
竟是要作长篇?
金陵十二家的家主们心头猛跳,眼神如惊鸟般彼此交掠。
有人喉结滚动,彼此示意:
不如……破财消灾?
他们咬咬牙,出个几千两,至多一万两银子竞拍《乌衣巷》,把这募捐的事情给混过去?!
王肃却骤然冷笑,眸光如刀,横扫众人——
跪?
今日若被一介秀才打折了江南门阀的膝盖,往后……他们就永远别想再站起来!无论如何,今夜的《春江宴》,必须硬撑过去。
谢玉衡沉默,似乎还在斟酌其中利弊。
众人呼吸一滞,终是无声垂首。
而江行舟的笔,已落了下去——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丶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丶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迹如刀。
满座文士皆屏息凝神。
这些举人丶进士出身的江南才俊,精通诗词文章,如何看不出其中深意?
一看江行舟的这篇词。
题目「多景楼「三字入眼,众人心头便是一紧——又是江南,金陵旧事!又是南朝遗恨!
——登多景楼眺望,百感交集,北伐抱负,无人理解!
长江「一水横陈,连岗三面」的山河险要,本可「争雄」中原的依仗,却被当作偏安一隅,割据江南的藉口。
字里行间,分明是在暗示.当年王导丶谢安?!
好在,
这三句写下来,倒也还算委婉。
虽有暗指,但没有指名道姓的痛骂。
众门阀家主的脸色,稍稍缓和。
唯有,
王肃指尖轻颤,茶盏中的倒影碎成涟漪。谢玉衡垂眸不语,唯有袖中玉扳指被捏得咯咯作响。
江行舟的矛头,依然对准了他们王谢两家!
江行舟笔锋一顿,忽而力透纸背——
陡然,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这一句,这一笔,犹如「轰然」一声惊雷!
击向江南门阀的脊梁骨!
江南门阀,不是要大族的颜面麽!
金陵王谢,不是还挺直胸膛,不肯屈服麽?!
看你们,能硬挺到何时?!
「嘶~!」
金陵十二家主看到此句,脸色瞬间惨白,倒吸一口冷气,惊得连连跌退数步。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这是痛骂——六朝灭国,皆因江南门阀为门户私计而误国,走向灭亡!
词句不能深思!
一旦深思,
六朝如此,
那麽如今呢?
江南道.乃至大周圣朝,又是否会因他们门户私计,而重蹈六朝的覆辙?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