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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亚撒强迫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他一早就将艾布纳送到实验基地的托儿所，然後埋头於土壤样本和数据分析中，直到深夜才回到宿舍。但即使如此，他的思绪依然不受控制地飘向东大陆，飘向巴伦。
每当他分析数据时，眼前浮现的是巴伦失望的眼神；每当他调整土壤配方时，耳边回响的是巴伦坚定的声音：「对我来说，没有什麽比你和孩子更重要。」这些回忆如同幽灵般纠缠着他，使他无法真正集中精力。
艾布纳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即使是一个相形之下陌生的环境，小男孩也不哭不闹异常安静，常常坐在窗前，琥珀色的眼睛——与巴伦如出一辙的眼睛——望向远处。每天晚上，他都会问同样的问题：「爹地？来？好！」
爹地在哪里？要回来了吗？好啊，我等他。
而每次，亚撒都只能以微弱的笑容和含糊的承诺回应。
「如果你坚持这样工作，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一天午後，吉儿走进实验室，发现亚撒正对着显微镜发呆，眼神空洞。
「我很好，」亚撒机械地回答，「只是需要更多的数据。」
「亚撒，」吉儿严肃地说，「你已经连续三天分析同一批样本了，而且你的结论每天都不一样。这不像你。」
亚撒转开视线，不愿直视朋友担忧的眼神，眉头微微蹙起，眼角有着细微的紧绷感。他下唇轻微颤抖，却强压着这份情绪，装作专注地调整显微镜焦距：「我只是想要确保结果的准确性。农业之所以是科学，就是因为可被反覆验证??」说到最後一个字时，他的声音略微低沉，睫毛轻轻闪动，掩饰着眼中闪现的一丝脆弱。
「不要跟我扯这个！你需要的是诚实面对自己的感受，」吉儿温和但坚定地说，「以及与巴伦好好谈谈。」
亚撒紧握实验笔的手指微微发白，脸上的血色也随之退去。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嘴角向下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额角浮现一缕青筋，显示着他内心的挣扎：「这不仅仅是关於我们两个的问题，吉儿。这关系到巴伦的整个职业生涯，关系到联邦的未来。我不能因为自私的情感而成为他的负担。」当提到『负担』这个词时，他的眼神倏地一暗，眉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纵纹，眼眶边缘泛起了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
吉儿似乎想说什麽，但看到亚撒脸上那种近乎防御性的紧绷表情，最终只是轻叹了口气，将一份营养餐放在亚撒面前：「至少记得吃饭。为了你肚子里装的小拜伦，好吗？」
亚撒点头应允，眼神稍微软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但那笑意未能到达眼底。
当吉儿离开後，他面具般的表情迅速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哀伤。他机械地咬了几口食物，脸颊肌肉在咀嚼时绷得紧紧的，喉结在吞咽时艰难地滑动，彷佛每一口都是一种负担。然後深吸一口气，面容又恢复了那种刻意的专注，眼神重新变得坚硬而疏离，再次沉浸在工作中，试图用科学数据驱散心中的阴霾，但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湿润，却悄悄诉说着他无法掩饰的痛苦。
西大陆的夜晚比东大陆更加寒冷，一股凉风透过微开的窗户吹入房间。亚撒裹紧了毯子，但依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已经是他离开巴伦的第四天，每一个夜晚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艾布纳已经安稳入睡，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亚撒坐在婴儿床旁，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金发，心中充满矛盾和自责。
「我做得对吗？」他轻声自问，视线落在通讯器上。自从离开後，巴伦每天都会发来讯息，询问他们的情况，但亚撒总是以简短的「我们很好」作为回应。他不敢进行视频通话，害怕一旦看到巴伦的脸，自己的决心就会动摇。
亚
撒拿起放在床头的数据板，调出他与巴伦的全息照片。那是艾布纳出生後不久拍的，他们三人站在帕纳谷山庄前，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幸福得宛如一个梦。
「如果你得不到特勤队总司令的位置，二十年後你会後悔吗？」亚撒轻抚照片中巴伦坚毅的面容，「如果会，我又怎没能成为你的阻碍？」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如果他真的想要那个位置高过一切，他当初就不会拒绝了。」
亚撒阖上数据板，走到窗前。葛利斯b星的双月高悬，将紫色的光芒洒在实验基地的建筑群上。他想起巴伦曾说过喜欢这颗星球的夜空，说它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就在这个星球还呈现蛮荒一片的时候。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亚撒不禁想起自己仓促离开的那个早晨。他没有留下告别，只有一张冷冰冰的纸条。那一刻，他是多麽固执，多麽确信自己是为了巴伦的未来着想。但现在，在这寂静的夜晚，亚撒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
「如果我们好好谈谈，也许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亚撒喃喃自语，「但我甚至没给他这个机会??」
隔天早晨，当亚撒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出现在实验室时，玛夏和吉儿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你看起来糟透了，」玛夏直截了当地说，「昨晚没睡？」
亚撒摇摇头，将实验样本放入分析仪：「有去睡，但睡不着。」
「亚撒，」吉儿温和地走近，「也许是时候和巴伦中将好好谈谈，再这样下去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亚撒承认道，声音微弱，连每一下眨眼都显得脆弱，「我表现得又任性又自私，甚至带走了艾布纳，巴伦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不认为巴伦中将是那种小气的人，」玛夏冷静地指出，「而且，原谅是相互的。也许他也在等你的消息。」
亚撒犹豫地看着自己的个人终端，指尖轻触屏幕，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我需要更多时间思考，理清我的想法。」
玛夏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但吉儿留了下来，温柔地搂住亚撒的肩膀：「你知道吗，昨天艾布纳在托儿所画了一幅画。」她打开数据板，显示一幅充满幼稚线条的画作：「他画了三个人，他自己，你，还有巴伦。」她指着画中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当阿姨问他画的是什麽时，他说：『我的家。』」
亚撒凝视着那幅画，喉咙发紧：「他很想念巴伦。」
「你们都是，」吉儿轻声说，「有时候，亚撒，我们需要放下理性和自尊，听从内心真正的声音。」
那天下午，亚撒的孕期反应突然加剧。他正在分析土壤样本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差点昏倒在实验台前，幸好玛夏及时扶住了他，并坚持送他去医疗中心。
「血压偏低，血糖也偏低，明显的营养不良迹象，」医生严肃地说，「这样下去对胎儿极为不利。我不得不建议你减少工作量，增加休息时间。」
亚撒无力地躺在诊疗床上，意识到自己的固执正在伤害肚子里的孩子。「我会注意的。」他虚弱地承诺。
当晚，躺在宿舍的床上，亚撒第一次认真思考要不要给巴伦发送一条更为详细的讯息。但每当他开始打字，自责和不安就会涌上心头，使他迟迟无法完成。最终，他只发送了一条简短的更新：「今天去了医疗中心，医生说要多休息。我和艾布纳都很好，不用担心。」
发完讯息，亚撒将终端丢到一旁，闭上眼睛，试图在梦境中寻找片刻的平静。但即使在梦中，他也无法逃离那双忧伤的琥珀色眼睛，和那个他深爱却伤害了的人。
东大陆，帕纳谷山庄的清晨异常寂静。少了艾布纳的笑声和亚撒的忙碌声，整个房子宛如一个空洞的躯壳。巴伦．罗斯福中将站在厨房里，机械地泡着咖啡，目光落在餐桌上亚撒常坐的位置。
手腕上的终端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跳起来马上点开它，但看到只是例行的军部通知，失望感再次涌上心头。亚撒只给他发了几条简短的讯息，每次都是「我们很好」丶「不用担心」这类客套话，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他甚至不愿与我视讯通话，」巴伦低声自语，手指轻抚终端上存着的家庭照片。
门铃声响起，巴伦走去开门，发现威尔站在门口，一脸担忧。
「你看起来糟透了，老兄，」威尔直言不讳，「几天没睡了？」
巴伦让开身子，让好友进屋：「真睡不着，每次闭上眼，就会想起亚撒离开时的表情。」
威尔叹了口气，跟着巴伦进入客厅：「伯妮丝很担心你们，她说你连续三天没去作战管制中心了？」
「我申请了休假，」巴伦坐下，「现在去工作，我连基本的指挥决策都做不好。」
「你有考虑过回西大陆找他吗？」威尔问道，「也许当面谈谈会更好。」
巴伦摇头：「亚撒需要空间和时间思考。如果我贸然回去，只会让他更加压力大。」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却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思索着回答：「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他们...艾布纳好不好？亚撒的孕期反应严重吗？他们有没有人照顾？」
「根据我所知，」威尔谨慎地说，「玛夏和吉儿一直在照顾他们。亚撒在西大陆实验室工作，艾布纳在托儿所，生活上没有问题。」他停顿了一下，「但亚撒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很疲惫，很憔悴。」
巴伦猛地抬头：「他身体不舒服？那去看医生了吗？」
「冷静，冷静，」威尔安抚道，「昨天他去了医疗中心，只是常规检查。医生建议他多休息。」他审视着巴伦的表情，「你真的很爱他，是吗？」
巴伦的眼神变得柔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过。威尔，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让亚撒和孩子们幸福。」
「那麽，为什麽不告诉他呢？」威尔问道，「为什麽不让他知道，你选择家庭不是出於责任，而是出於爱？」
巴伦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因为亚撒需要的不只是我的爱，他需要证明自己不是我的负担。」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我需要找到一个方法，让他明白我可以同时拥有家庭和事业，而不必牺牲任何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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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巴伦少将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