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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住公主府的飞檐。
李淮月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捻着枚青碧色的玉佩，听着暗卫压低了声音汇报。窗外的月光高高挂起,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衬得暗卫的话语格外清晰。
“沈大人到户部任职的第三日，吏部就下了新的调令。”
暗卫的声音压得极低，黑漆漆的眼睛隐藏在暗中，整个身子几乎要融进阴影里。“安越枫从江南调回京城，也被分到了户部，任正五品的主事，恰好与沈大人同属一个司署。”
李淮月快要睡着的眼睛突然惊醒，捏着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紧，玉质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头窜起的烦躁。
她早该想到的，李斐把沈崇放在户部，本就是要借户部尚书的手磋磨他。
如今再把安越枫放进去，分明是要让这两人在眼皮底下互相监视，顺便搅得户部鸡犬不宁。
“安越枫到任后，做了些什么？”她将玉佩放在案上，端坐起身子听。
暗卫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先是带着厚礼拜访了户部尚书，听说送的是江南新出的云锦，足足有十匹。”
果然，听到这里，李淮月面色沉下来。
暗卫继续道：“然后又请司里的同僚喝酒，席间句句不离‘多亏齐国公府提携’，还特意提起，三年前中探花时，是齐国公夫人亲自为他簪的花。”
“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淮月冷笑一声。
她想起齐瑶及笄礼上，安越枫递出那支玉笛时，齐国公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那玉笛看起来十分贵重，又投其所好，齐国公夫人竟然是差异而不是高兴？
难道齐国公夫人也看不起这位表公子?亦或者这个礼物不对？
这安越枫，最擅长的就是借势攀附，如今又对外包装成齐国公府的表亲，无非是想掩盖他是李斐眼线的底细。
从外人看，他的所作作为，均和齐国公有关联罢了。
想不到齐国公明哲保身一辈子，老了却要被泼脏水！
暗卫又道：“沈大人这几日不太好过。”
“哦？”
“户部尚书让他核对十年前的旧账，那些账本堆了满满一屋，听说昨夜他通宵未眠，今晨走路都打晃。”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李淮月对于这位正直的沈大人，还是十分看重的。
“现在正在被尚书当众训斥。”暗卫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
“什么？”李淮月奇怪。
李淮月更奇怪了，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暗卫解释道：“属下查了下点心碎渣，那里面掺了些助眠的药草”
李淮月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安越枫这步棋走得极毒，既卖了人情，又不动声色地给了沈崇一刀，还让旁人挑不出错处。
“下去吧，继续盯着。”她挥了挥手，看着暗卫像只狸猫般消失在廊柱后。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清辉洒在案上的密信上，那是沈崇托人送来的，字迹潦草却坚定：“安越枫在查江南盐引案的旧档，似有所图。”
李淮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安越枫在江南待了三年，手里定然攥着不少李斐贪墨的证据和关系网，如今调回京城，怕是李斐要在京城有所动作。
李斐显然放任放任他与沈崇缠斗，分明是在观察。
第二日午后，李淮月借着散心的由头，带着侍女去了京郊的玉泉寺。
听闻，原身十分喜爱来和寺庙。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求保佑吧！
山路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一片，她却没什么心绪欣赏。
刚走到半山腰的凉亭，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安越枫骑着匹白马，慢悠悠地从山道上下来，宝蓝色的锦袍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长公主殿下？”安越枫翻身下马，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真是好巧！”
李淮月挤出笑容，道：“真是好巧。”
“下官今日休沐，来寺里上香，竟能在此偶遇殿下。”他拱手行礼时，腰间的玉佩叮咚作响。
李淮月点点头，并不像想搭理他。
“殿下也来散心？”
李淮月心中冷笑，面上却挂着浅淡的笑意：“是啊，近来宫里闷得慌。安大人从江南回来，想必公务繁忙，还有空来上香？”
“再忙也得敬佛。”安越枫凑近两步。
李淮月不动声色地倒退了两步。
安越枫脸皮十分厚，堆起笑容，语气亲昵了几分，“下官在江南时，常听百姓念叨殿下的恩德。”
拉关系的方式也太做作了！李淮月心想。
原身能有什么恩德？
安越枫喋喋不休：“说去年淮河泛滥，是殿下力排众议，拨了赈灾粮款，才保住了三个县的百姓。”
李淮月不回答，听他瞎扯。
“下官当时就想，何时能得见殿下真容，今日一看，果然是天人之姿。”
真能扯啊真能扯！
李淮月压下自己的嫌弃，客气道：“与安大人相比，差得远了。”
安越枫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淮月，又暗暗点出他知晓她在朝中的权力。李淮月拨弄着腕间的佛珠，慢悠悠地说：“安大人谬赞了。”
捧人谁不会！
李淮月继续道：“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安大人，年纪轻轻就从江南调回京城，前途不可限量啊。”
“全靠陛下和齐国公府栽培！”
李淮月静静等着他“故意”制造这场偶遇的目的。
果然，安越枫话锋一转，忽然叹了口气，“只是下官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怕是要多向殿下请教。”
“哦？我有什么能教安大人的？”
安越枫似乎真有烦恼：“比如昨日在户部，尚书让下官核对盐引账目，下官竟不知该从何入手，若是殿下……”
“安大人是聪明人。”李淮月打断他，拿起长公主的威仪：“有些事该不该查，怎么查，得好好学！”
安越枫连连点头。
李淮月吓唬他：“我记得三年前，一个考生状告主考官舞弊，被人打断了腿，安大人还记得吗？”
安越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