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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朝会，到此总算是告一结束。
科道们闹了个灰头土脸，再也没有开始时的那般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丧气，一个个垂着头离开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就在众人都已经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刘健忽然朝着徐溥走来，脸色阴沉沉的。
徐溥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等对方开口，他便道。
「我知道刘詹事对今日发生的事心有疑虑，只是此处不便说话，刘詹事若是愿意，晚间可到我府上一叙。」
说罢，他对着刘健拱手一礼，旋即便转身离去。
刘健站在原地，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最后还是忍不住甩了甩袖子，道。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解释！」
夜色渐暮，然而京城当中却反而热闹了起来。
今日的这场朝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最后王质提出的重启京察，这可和朝堂上的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虽然天子还没有点头应允，但是，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已经开始提前做准备了。
此时，徐府书房当中。
刘健应约而来，徐溥热情的将他迎了进来，但刘健却似乎并不愿意给这个面子，勉强拱手回了个礼，刚刚坐下，便冷声开口，问道。
「今日朝会上，你为何要拦着我说话？」
语气当中，颇有几分质问之意。
显然，对于早朝最后，也最关键的奏对时，徐溥突然插手，让他感到十分不满。
徐溥倒是也不生气。
同为东宫旧臣，他自然是了解刘健的脾气的。
刘健这个人，行事执拗，颇有几分清高自傲，嗯，是真正的清高，不是故作姿态的那种。
虽然说身在官场，难免会有仕宦之心，可刘健并不是那种只图升迁，不顾道义的人。
这段时间，刘健会这麽急着弹劾万安等人，固然是存着几分为名为利的想法，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觉得，万安等人是危害社稷的蛀虫。
事实上，今天朝会上的情形，到天子质问姜洪之时，其实就可以收尾了。
否则的话，刘健今天在朝会上，也不会明知科道已经处于劣势，且继续坚持明显是会得罪天子的情况下，却还是不肯放弃，要惩处李孜省一党和因李孜省而进的大臣了。
当时的他明显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冒着哪怕会彻底激怒天子的风险，也要直言进谏。
正因如此，后来被徐溥打断之后，刘健才会这般生气。
徐溥明白这些，自然也有所准备，眼瞧着对面气呼呼的样子，他不慌不忙的从自己的案上拿出两份文书样的东西递了过去。
「刘詹事，你看看这些就明白了。」
「这是……」
刘健皱着眉头，将文书接了过来，定睛一看，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这……怎麽会这样？」
「你的意思是，你我，还有陈学士，余尚书，都是李孜省举荐的？」
「准确的说，是李孜省曾经举荐过我等。」
徐溥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开口答道。
刘健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文书，道。
「这怎麽可能？」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为什麽此前我从未曾听闻？」
以刘健的眼力，当然能够看得出来，这两份文书其实是以奏本的形式写成的。
但这两份文书都是抄本，上面并没有明确的签押，所以，他无从判断，这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徐溥伸手将两份文书拿回来，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是内阁的刘阁老，他上次来吏部交给我的。」
刘吉？
刘健微微一愣，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这几份奏本，明显是以密封的形式递上去的，所以，如果说除了宫里之外，还有谁能接触到的话，就只有刘吉这样的内阁大臣了。
「你能确定，这几份文书都是真的，不是刘吉为了自保，拿出来诓骗你我的？」
不是刘健多心，而是他属实有些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跟李孜省这样的奸人有所牵扯。
见此状况，徐溥不由摇了摇头，道。
「今日之前，我尚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但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的反应，还不够证明吗？」
朝会上？
刘健回想起徐溥插手阻拦他的时机，脸色很快就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他还记得，当时天子说的原话是：「……李孜省举荐的人数众多，其中或有不称职之人，但也并非全然如此。」
那个时候，刘健并没有往别处联想，但如果说他手上的这些文书都是真的的话……
徐溥见刘健已经明白过来，便继续道：「当时刘吉带来这些文书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朝中有人，执意要借李孜省生事的话，那最终的结果，便是满朝尽空。」
「他还问我，如果是忠是奸，都随所谓的清流舆论而定，那党同伐异的人，又究竟是谁呢？」
「满朝尽空……」
刘健默默的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罕见的有几分颓唐之色。
时至今日，他总算是明白了，天子为何始终不肯接纳科道的谏言，严惩李孜省一党。
却原来，牵扯如此众多。
别的不说，就单从刚刚拿到的几份文书来看，这些年来，陆续选擢进东宫的大臣，就有不少是李孜省给先帝的建议。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科道此前的弹劾标准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应该在弹劾之列。
念及至此，他的脸上不由有些苦涩。
谁能想到，这弹劾了一圈，竟然最后弹劾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刘健毕竟是刘健，虽然这个消息对他有些打击，但很快，他就重新收拾好心情，道。
「是忠是奸，朝廷自有公论，即便是有这些密封奏章在，我还是不觉得，这次的联名弹劾有错。」
「万安等人虽然自己没有留下罪证，但是，他们和内宦勾结，排除异己，阿谀媚上，放任李孜省一党肆虐朝堂，这都是事实。」
「这等佞臣，难道还要让他们留在陛下身侧？」
看着固执的刘健，徐溥愣了愣，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
沉默片刻，他脸色有些复杂的抬头直视着刘健，道。
「刘詹事，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如今陛下已经是天子，是我等的君上。」
「陛下他，早已不再是当年在东宫中受教读书，需要你我时时提点护持的稚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