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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怀恩，拜见陛下。」
和汪直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不同，怀恩是真的老了。
此时的他满头白发，身躯佝偻，在见到朱佑樘的第一时间，一双老眼中便含起了热泪。
作为宣德时代出生的老人，怀恩年幼之时，便被家人牵连，罚没入宫为宦官。
他这一辈子，经历了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五朝，一直走到了现在。
算算年纪，他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这般高龄，却在最后的时刻，为了替朱佑樘据理力争，而不惜触怒宪宗皇帝，从堂堂的司礼监掌印，被贬为凤阳的守陵太监。
不管他到底心中是怎麽想的，这份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必多礼，快请起吧。」
看着颇有几分艰难跪地行礼的怀恩，朱佑樘罕见的亲自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发出一声感叹，道。
「许久未见，怀大伴老了许多，凤阳苦寒，想必怀大伴这段时日，受了不少的苦。」
和汪直一样，怀恩也不过是离京不到两年而已，精气神和此前相比，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朱佑樘的印象当中，怀恩虽然年老，但一直精神矍铄，可这次回来，明显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只是叩了个头，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开始露出疲惫之色，可见他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
然而，怀恩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奴婢有生之年，还能再度见到陛下，实在是三生有幸，余愿足矣。」
朱佑樘心中也是一阵感动，随后道：「既然怀大伴回来了，那就好好在宫中安养，有朕在，以后怀大伴什麽也不必费心，颐养天年便是。」
怀恩闻言，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脸上又变得有些释然，道：「奴婢老迈，的确是帮不上陛下太多，拖累陛下了。」
语气当中带着一丝伤感，让朱佑樘有些沉默。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改变自己的主意。
怀恩是个好太监，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也的确曾经对朱佑樘有过很大的助力。
可这不代表，怀恩就是适合现在这座宫廷的。
怀恩正直，这一点放在大臣的身上是好事，但放在一个太监身上，就显得有些不那麽让人舒心。
因为这意味着，怀恩在某些时候，会在执行层面上打折扣。
这并不是朱佑樘想要的，或至少不是现在的他想要的。
所以，他只能对怀恩的失望避而不谈，而是道：「怀大伴多年辛苦，先好好将养身子，等到日后，自有重用之时。」
闻言，怀恩的神色也有些黯淡，他迟疑片刻，再度艰难的跪倒在地，叩了个头，道。
「多谢陛下恩典，不过，奴婢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经是油尽灯枯，若非是惦念着陛下和先帝，奴婢早就在凤阳殉葬了，如今有幸回京得见陛下，奴婢斗胆有几句话，还请陛下准言。」
怀恩此时的神色和刚刚有些不同，多了几分悲戚，也多了几分决然。
朱佑樘也有些好奇，于是点头道：「怀大伴有什麽话，尽可直言。」
于是，怀恩沉默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麽决心，道：「奴婢想请陛下召回一个人。」
朱佑樘皱眉问道：「谁？」
「昔日的西厂督公，汪直！」
怀恩抬头，目光当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复杂。
这个名字一出，顿时让朱佑樘的脸色有些怀疑。
有这麽一刻，他甚至想到，是不是怀恩故意这麽说的。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鹏是个办事妥当的人，出发之前，朱佑樘特意嘱咐过他，不能泄露汪直回京的消息，杨鹏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轻重。
而且，从东厂回报的消息来看，汪直和怀恩回京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线，回到宫中之后，怀恩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
汪直那边，见到过他的人，现在也大都被留在了昭德宫暂时交给汪直来管教。
所以，怀恩知晓汪直和他同步回京的可能性很小。
「朕没记错的话，当年怀大伴和汪直，似乎十分不睦，当年汪直在朝中行事恣意，朝中上下大臣，对他也颇有弹劾。」
「怀大伴何以想让朕将他召回？」
朱佑樘的目光微动，语气当中多了几分好奇。
要知道，当年汪直权势最大的时候，恰好也是怀恩在宫中当掌印太监的时间。
汪直行事张扬跋扈，怀恩和他的关系很差，二人之间曾经屡屡发生过冲突，关系可算不上好。
闻言，怀恩有些沉默，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是也只是片刻后，他就抬起了头，道。
「因为陛下身边……需要汪直。」
简单的一句话，意蕴深长，让朱佑樘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慎重，问道。
「怀大伴，可是有什麽话想说？但说无妨！」
然而，怀恩的脸色却仍旧有几分挣扎，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道。
「陛下明鉴，奴婢虽然一直不满于汪直的跋扈，但是有一点奴婢是认的，那就是汪直和奴婢一样，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以往奴婢在内，汪直在外，一起为先帝办事。」
「虽然奴婢觉得，汪直的行事手段过分偏激，容易招惹祸端，但是只要有他在，宫中至少是安宁的。」
这话一出，朱佑樘的脸色顿时一变，目光也多了几分凌厉。
「怀大伴这是何意，你难道是在怀疑什麽？」
怀恩再次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回陛下，有些话奴婢不敢胡言，但是这些年来，奴婢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消息。」
「当初汪直和奴婢先后被罢之后，没过多久，宫中贵妃娘娘就突发痰疾暴毙，再之后，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竟还出了太医院开错方子的事。」
「当时奴婢不在宫中，有些话不好多说，但是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奴婢也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奴婢老了，时日无多，不能继续侍奉在陛下身边，但是汪直还年轻，他虽然行事手段狠辣，可他的忠心，奴婢是知道的，让他侍奉在陛下身边，能为陛下挡去许多不必要的事……」
这番话说完，怀恩再次深深跪伏，沉默无言。
殿中一时有些沉寂，朱佑樘扶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片刻之后，他轻叹一声，道。
「这件事朕知道了，怀大伴的忧心朕也明白，宫城旁朕为你找了座宅子，怀大伴可先去休养，此后若还有事，可随时进宫来跟朕说，去吧……」